后半夜下了场小雨，天刚亮时，空气里还裹着湿冷的风。秀兰是被冻醒的，身上的薄被根本挡不住寒气，她摸了摸身边的军娃，孩子缩成一团，小脸冻得发白，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快散架的布偶。
她赶紧把军娃往怀里拉了拉，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孩子。军娃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往她怀里钻了钻，小声嘟囔：“娘，冷……” 秀兰的心揪了一下，家里的厚被子去年冬天给父亲盖了，她和军娃只能盖这床旧薄被。要是柱子在，肯定会早早把炉子生起来，让屋里暖烘烘的。
等天稍微亮了点，秀兰轻轻推开军娃，想起来煮早饭。刚走到灶房，就看见灶台上的水缸，水面结了层薄冰。昨晚的雨太冷，连缸里的水都冻住了。她拿起瓢，想敲碎冰层，瓢柄却突然断了。木头的瓢柄早就被水泡得发朽，这下彻底用不了了。
她蹲在灶房门口，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瓢，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一个瓢，是因为心里的委屈太多了，多到一件小事就能把她压垮。挑水的扁担磨得肩膀疼，做饭的锅有个小洞总漏汤，现在连舀水的瓢都断了。她一个人，怎么撑得起这个家？
“娘，你怎么了？” 军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揉着眼睛，看见秀兰在哭，赶紧跑过来，拉着她的衣角，“娘，你别哭，军娃不冷了，军娃也不饿，你别难过。”
秀兰赶紧擦了擦眼泪，把军娃搂进怀里：“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把瓢摔断了。军娃乖，娘一会儿就生火烧水，咱们煮红薯粥喝。” 军娃点了点头，却没松开她的衣角，小手攥得紧紧的，像是怕她突然不见。
生火的时候，柴火太湿，怎么也点不着，烟呛得秀兰直咳嗽，眼泪止不住地流。军娃站在旁边，想帮忙，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小声说：“娘，我去抱柴，我力气大。” 他踮着脚，从柴堆里抱了几根细柴，递到秀兰手里。孩子的手冻得通红，却还笑着说：“娘，你看，我能帮你了。”
好不容易把火生起来，锅里的水还没热，父亲就在里屋咳嗽起来，声音比昨天更重了。秀兰赶紧跑过去，看见父亲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呼吸都有些急促。“爹，您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她伸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滚烫滚烫的。父亲又发烧了。
“兰啊，别管我了……” 父亲喘着气，声音虚弱，“家里没钱，别再给我抓药了，省着点钱，给军娃买件厚衣服……” 秀兰赶紧打断他：“爹，您别胡说，药得抓，您会好起来的。我这就去镇上，您再忍忍。”
她转身想找钱，却想起昨天买盐和鸡蛋已经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花光了。王婶之前给的钱，全用来给父亲抓药了。她翻遍了抽屉，只找到几枚硬币，根本不够抓一副药的。
“娘，我这里有钱。” 军娃跑过来，从兜里掏出几枚硬币，递到秀兰手里，“这是王奶奶上次给我的，我没花，娘你拿去给爷爷抓药。” 秀兰看着那几枚硬币，眼泪又掉了下来。那是王婶给军娃买糖的钱，孩子却一直攒着，舍不得花。
她把硬币推回去：“军娃留着，这是你的钱。娘再想想办法，总能弄到钱的。” 军娃却不依，把硬币塞进她手里：“娘，我不要糖，我要爷爷好起来，爷爷好了，家里就不这么难了。”
秀兰拿着那几枚硬币，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她抱着军娃，坐在门槛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该去哪里弄钱。去借吗？村里的人大多不富裕，王婶已经帮了她很多，她实在不好意思再开口；去赊账吗？镇上的药铺老板上次已经说过，不能再赊了。他也要养家糊口。
“娘，咱们去找爹吧。” 军娃突然说，声音带着哭腔，“找到爹，爹就会给爷爷抓药，就会给咱们买厚被子，爹不会让咱们这么冷的。” 秀兰的心一沉，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孩子，他们可能再也找不到爹了。就算找到了，爹身边也可能有了别人。
她只能拍着军娃的背，小声说：“等爷爷好点，咱们就去找爹，好不好？现在咱们得先让爷爷好起来。” 军娃点了点头，靠在她怀里，小声哭了起来：“娘，我想爹，我想以前的日子，以前家里有爹，就不这么冷，也不这么难。”
秀兰抱着军娃，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看着屋里生病的父亲，怀里哭泣的儿子，还有外面空荡荡的院子，第一次觉得这么孤独。没有柱子，没有钱，没有帮手，她就像一片飘在水里的叶子，不知道要被冲到哪里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岸。
过了一会儿，军娃哭累了，靠在她怀里睡着了。秀兰轻轻把他抱进屋里，放在床上，盖好薄被。她走到外屋，看着那个断了柄的瓢，还有锅里冰冷的水，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只觉得浑身都累，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看着外面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是在为她难过。她想起以前柱子在家时，下雨的日子，他会把炉子生得旺旺的，给她和军娃煮姜汤，还会讲笑话给他们听。那时的日子虽然不富裕，却很温暖，很踏实。
可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守着生病的父亲，年幼的儿子，还有一个破碎的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更难。只知道，她不能倒下，要是她倒下了，父亲和军娃就真的没人管了。
她慢慢站起来，拿起那个断了柄的瓢，想找根绳子绑一绑，还能凑合用。就算再难，日子也得往下过，为了父亲，为了军娃，她得撑下去。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也不能抛弃自己的家人。
雨还在下，屋里的寒气越来越重。秀兰绑好瓢，开始烧水煮粥。锅里的水慢慢热了起来，冒着热气，可她的心，却还是冷的。冷得像这寒冬里的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