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桂英系着的确良碎花围裙在灶房忙活,铝锅里的玉米粥 “咕嘟” 冒热气,她却总忍不住往门口瞅 —— 昨天那两个拎着木棍的汉子,像块石头压在她心口。刚把盛粥的搪瓷碗摆到前厅桌案上,就看见灰布褂子的男人领着手下进门,裤脚沾着泥点,手里的木棍攥得指节发白。
桂英手里的碗 “当啷” 碰了下桌沿,她赶紧稳住,朝着后院喊:“柱子!前厅来客人了!” 迎上去时,声音尽量放稳:“几位是住店还是吃早饭?粥刚熬好,就着咸菜吃香。”
男人眼皮都没抬,直往柜台后扫:“把你们家那个外地伙计叫出来,王老板找他对账。”
柱子攥着劈柴斧从后院跑出来,看见这阵仗,把斧头往墙角的木墩上一靠,往前站了步:“我就是,找我啥事先说清楚。”
“总算肯露面了。” 男人冷笑一声,从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这是王老板给的画像,你还想躲?跟我们走,把欠的工钱账结了!” 纸上的人画得粗陋,可眉眼间的轮廓,明眼人一看就是柱子。
柱子眉头拧成疙瘩:“我没欠他钱!是他矿上瞒了事故想压下来,我走了才倒打一耙!”
“少跟他废话!” 旁边的汉子往前凑了步,“要么跟我们走,要么我们搜这客栈,看你能藏到哪!”
桂英猛地往前跨了步,拦在柱子身前:“你们不能胡来!这是国营客栈的联营点,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真要找事,我们现在就去镇派出所报信!” 她心里发慌,手却紧紧攥着围裙角,指节都泛了白 —— 她怕,可更怕柱子被带走。
柱子伸手把桂英往身后拉了拉,掌心碰到她胳膊时,能感觉到她在轻微发抖。他声音沉了些:“有啥冲我来,别吓着她娘俩。你们要证据拿不出来,想带我走也不可能 —— 我没做亏心事,不怕去派出所跟王老板对质。”
男人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个外地汉子这么硬气。僵持了会儿,他扫了眼缩在墙角、攥着布娃娃的丫儿,恶狠狠撂下话:“行,今天先饶了你!要是敢跑,下次来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一关上,桂英的腿就软了,柱子赶紧扶着她坐到长凳上,递过搪瓷缸子:“喝口水,没事了,他们走了。”
“咋能没事啊。” 桂英眼眶红了,声音带着颤,“他们肯定还会来,万一真把你带走了,我和丫儿在这镇上,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
柱子蹲下来,握着她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心疼:“不会的,我明天一早就去派出所找张警官,他上次来客栈检查时说过,有啥困难就找他。再说,有我在,肯定不会让你和丫儿受委屈。” 看着桂英眼角的泪,他心里揪得慌 —— 要是没连累她,她现在不用跟着担惊受怕,还能安安稳稳过小日子。
晚上收拾完前厅,桂英从灶房端来碗鸡蛋面,搪瓷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明天去派出所,多吃点垫肚子,别紧张。” 她坐在旁边看着柱子吃,又补了句,“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多个人也能帮着说两句。”
“不用,你在家看店,还得照看着丫儿。” 柱子放下碗,从兜里摸出个小木片,是只打磨光滑的小兔子,耳朵有点歪,却透着股细致,“今天劈柴时顺手刻的,你拿着玩。”
桂英接过木片,指尖蹭过上面的纹路,心里一下子暖了。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她自己都忘了上次收到像样的东西,还是去年去供销社给丫儿买花布。“你还惦记着这个。” 她笑了笑,把木片放进贴身的布兜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丫儿早就睡熟了,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块水果糖 , 是昨天柱子从供销社给她买的。两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月光洒在青砖地上,泛着淡淡的光。
“要是派出所能把这事说清楚就好了。” 桂英小声说,“我这几天夜里总醒,一听见门口有动静就慌。”
柱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轻得怕碰着她:“会好的。等这事了了,咱们把客栈的后院收拾出来,种点豆角和西红柿,再给丫儿攒钱,明年送她去镇小学读书。以后日子稳了,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他没说,其实自己也没十足把握,可看着桂英望着月亮的眼神,就想把能想到的安稳日子,都跟她说说。
第二天一早,柱子揣着攒下的二十块钱,往镇东头的派出所走。桂英站在客栈门口送他,直到他的身影拐过街角看不见了,才攥着兜里的木兔回屋。时不时往门口瞅,连客人要粥都忘了递咸菜。
快到晌午的时候,终于看见柱子的身影从街角出现,脸上带着笑。桂英赶紧迎上去:“咋样?张警官咋说?”
“成了!” 柱子声音里带着松快,“张警官说那画像不能当证据,还说要是王老板的人再敢来闹事,直接打电话去派出所,他们马上派人来。”
桂英心里的石头一下子落了地,眼泪没忍住掉下来,赶紧用围裙擦了擦:“太好了,这下总算能踏实点了。”
丫儿听见动静跑出来,拉着柱子的手晃:“柱子叔,你答应给我刻小老虎的,啥时候刻呀?”
“现在就刻。” 柱子笑着蹲下来,从兜里摸出把小刻刀和块松木,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慢慢削起来。桂英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看着松木在他手里渐渐显出老虎的模样,阳光照在两人身上,暖得让人心里发甜。
客栈的门敞着,偶尔有风吹进来,带着玉米粥的香味。柱子刻着老虎,桂英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 ,就算以后再遇到难事儿,只要身边有这个人,一起扛着,就啥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