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盘里激荡的音频余波未散,沈昭昭的指尖却并未触碰那些泛黄的申诉信原件。
她的目光冷静得像一池深潭,倒映着屏幕上幽蓝的光。
她新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没有用任何带有火药味的词汇,而是缓缓敲下五个字——“林家静夜录”。
紧接着,她将文件夹设为只读共享,权限说明里只有一行冰冷的注解:“阅者可复制,不可删改;回音请投‘悄悄话信箱’。”这既是宣告,也是陷阱,为那些潜伏在暗处的窥探者,打开了一扇只能进不能出的门。
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
次日清晨,天光微亮,沈昭昭却没急着去公司,而是唤来女儿念云。
她递给孩子一张亲手绘制的卡片,画中,那个小小的U盘变成了一颗饱满的、周身散发着柔光的种子,正要破土而出。
卡片底下,是她模仿念云笔迹写下的一句话:“外婆藏的信,我们慢慢读。”她让念云把这张卡片,连同清晨第一束带着露水的鲜花,一起送到医院林老太太的床头。
她要让那位执掌林家半生的老人明白,这不是一场篡权的逼宫,而是一次家族的自愈。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风暴已然来临。
就在青年理事会第二次会议召开的前一天,林氏集团的公关系统被一条新闻炸得人仰马翻。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自媒体,深挖出林氏集团八十年代初强征农地的旧案,配图是一张模糊不清、却极具视觉冲击力的拆迁现场照片。
标题更是耸人听闻,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豪门黑幕:血泪铺就的起点》。
消息一出,集团内部乱作一团。
以几位旧派元老为首的理事们第一时间冲进总裁办公室,措辞激烈地要求立刻封锁消息,动用集团最强的法务团队,起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博主,让他倾家荡产。
“必须压下去!这是对林家的污蔑!”
“绝对不能让这种声音发酵,否则会动摇我们的根基!”
会议室里,周曼如的脸色却比谁都难看,指尖冰凉。
她的公公,正是当年那批被征地农户中的一员。
这件事一旦公开回应,无论结果如何,都等于将她夫家那“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放到聚光灯下炙烤。
这份隐藏在光鲜履历下的“污点”,是她嫁入豪门后最深的恐惧。
一片嘈杂中,唯有沈昭昭静默不语。
她早已调出了当年的原始档案,指尖划过那些尘封的纸页。
果然,最关键的那份土地补偿协议,早已遗失。
而协议的唯一经手人,那位见证了林家起点和原罪的老会计,更是在多年前就已离职失联,人间蒸发。
“压?”沈昭昭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怎么压?用钱,还是用权?今天压下一个,明天就会冒出十个。林家的历史,不是一张可以随意涂抹的白纸。”
她没有理会元老们铁青的脸色,也未去看周曼如那瞬间煞白的嘴唇。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决定。
她没有动用任何法务力量去施压,更没有愚蠢地去否认历史。
相反,她让公关部以集团名义,发起了一场名为“林家来时路”的影像故事征集活动。
活动面向全社会,公开邀请所有与林氏集团有过交集的人——无论是曾经的员工、对手,还是像新闻里那样的被拆迁户——分享他们与林家最真实的经历。
“无论悲喜,皆为家史。”这句宣传语,坦荡得近乎挑衅。
在活动的宣传主页上,她还附上了一段念云用稚嫩童声朗读的音频:“妈妈说,故事不怕难听,怕没人敢讲。”这把柔软的刀,精准地刺向了公众心中最敏感的神经。
与此同时,她兵分两路。
一边,她通过家族基金会,以“修缮地方史料”的名义,正式向地方志办公室申请调取当年那块土地流转的全部政府备案。
另一边,她让一向以温和形象示人的林修远,以个人名义发布了一条短视频。
视频里,林修远没有为家族辩解一个字,只是诚恳地说:“我是林家人,我想知道,我的家,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一套组合拳打出去,舆论瞬间从一边倒的声讨,变成了复杂的观望。
三天后,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公关豪赌即将以惨败收场时,一个牛皮纸袋被快递员送到了沈昭昭的办公桌上。
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模糊的旧地址。
沈昭昭拆开纸袋,指尖微微颤抖。
里面,正是那份失踪了三十年的完整补偿协议,以及一封用钢笔手写的信。
寄信人,正是那位失联多年的老会计。
信中写道:“当年,你们老太太在一个雨夜,亲自带着双倍的补偿款和一袋米面,送到我们这些农户家里。她不仅帮我们全家迁了城市户口,安排了工作,还对我们说,‘亏欠不能留给孩子,林家要做的是生意,不是罪孽’。我之所以沉默了几十年,不是为了包庇谁,是怕你们这些后辈,忘了这份情,忘了林家是怎么站起来的。今天看到你们敢于直面过去,我才敢把这份协议拿出来。”
沈昭昭立刻将协议和信件的内容,制作成视频,公之于众。
舆论彻底反转,之前叫嚣最凶的媒体瞬间哑火,无数评论涌入林氏官网,赞扬林家的坦诚与风骨。
同一时间,医院的VIp病房里,林老太太正靠在床上看新闻直播。
当老会计那封信的内容被主播一字一句念出来时,她浑浊的她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床头柜上那张念云送来的“种子卡”。
许久,她对身旁的护理低声说了一句:“这个孩子……比我更懂,什么叫掌权。”
当晚,沈昭昭正在整理雪片般飞来的投稿邮件,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是林老太太发来的一条语音留言。
她点开,背景音里,是念云清脆的咯咯笑声。
紧接着,是老太太略带沙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昭昭啊,明天……我想回家吃饭。你……能不能让厨房做顿家常的?就说……老太太想尝尝‘未来’的味道。”
沈昭昭怔住了,片刻之后,只觉得眼眶一阵灼热。
次日上午,她亲自去厨房拟定菜单。
清炒时蔬、番茄蛋汤、腊味煲仔饭……每一道都是最寻常的家的味道,唯独少了一道林家家宴上雷打不动的压轴大菜——佛跳墙。
跟了林家几十年的老管家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犹豫着问:“太太,佛跳墙……是不是要补上?”
沈昭昭摇了摇头,目光平静而坚定:“有些菜,得等主位上的人来定。”
而此刻,林家纪念馆的长廊里,林老太太正坐在轮椅上,由念云推着,缓缓前行。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记录着家族辉煌的展品,最终落在那幅由三代女人手拉手照片拼贴而成的巨画上。
画中的她,还意气风发。
她伸出干枯的手,轻轻触摸着画上年轻的自己,然后又看向沈昭昭的位置,最后,落在了念云灿烂的笑脸上。
她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也像是在对整个林家的过往与未来宣告:“门开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亲自走出来了。”
夜色渐深,沈昭昭独自站在空旷的厨房里,望着窗外沉寂的庭院。
明天,将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家宴。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开一股紧张而又期待的味道。
她知道,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起,林家真正的未来,才算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