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的檀香烧到第三炷时，林老太太终于合上了那本旧账本。
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半片银杏叶，是前日沈昭昭陪她遛弯时，被风卷进她袖中的。
她捏着那片叶子，叶脉的纹路刺得指腹生疼——这小蹄子连哄人都带着算计，偏生让她挑不出错处。
王姐。她轻唤一声，跪在蒲团上的身影在香雾里显得有些佝偻。
财务主管王姐端着参汤的手顿了顿，瓷碗与托盘相碰发出极轻的脆响。
自那日沈昭昭提出电子审批后，王姐来佛堂的脚步便慢了半拍，从前她总抢着帮老太太整理账本，如今却总盯着墙上的电子钟，说该去核对集团流水了。
给曼如打个电话。林老太太把账本塞进经卷底下，指节叩了叩檀木供桌，就说慈善基金会的爱心助学计划，该重启了。
王姐的瞳孔微微收缩，参汤表面的涟漪晃碎了她的倒影。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应了声，瓷碗底与托盘相碰的声响比刚才重了两分。
周曼如接到电话时正在试新订的高定礼服。
丝绒裙撑在试衣镜前铺开，像朵血色牡丹。
她听着手机里王姐的传话，嘴角慢慢扬起来，指尖在裙腰处的水晶扣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沈昭昭不是爱立规矩吗？
等这项目做成了，老太太一高兴，说不定就让她接掌基金会。
长房媳妇？
哼，不过是个会写酸文的编辑。
把这套包起来。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钻石耳坠扫过锁骨，对了，让秘书把去年的助学项目书找出来，我要亲自过目。
而此刻在林氏集团顶楼的编辑室里，沈昭昭正盯着电脑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她的宫斗文存稿还停在第128章，但此刻鼠标光标却停在林氏慈善基金会的后台系统上。
三天前她让技术部悄悄植入的监控程序，正不断弹出红色提示：异常项目申请已通过初审财务备案未同步审计部。
昭昭姐，咖啡。助理小吴端着马克杯进来，见她盯着屏幕出神，好奇地探头，这是......
新闻素材。沈昭昭指尖快速敲了几个快捷键，监控窗口瞬间最小化。
她端起咖啡抿了口，眼底却漫上笑意——周曼如到底没忍住。
上个月她在家族会议上推电子审批时，特意留了个破绽：慈善基金会因为公益性质特殊，暂时保留人工审核通道。
这破绽足够让老太太觉得有机可乘，也足够让她把网收得更紧。
王姐那边联系了吗？她转着钢笔，笔帽上的碎钻在灯光下闪了闪。
联系了。小吴翻出手机，她说周太太今天下午三点去基金会取资料，她会不小心把旧版审批表落在桌上。
沈昭昭把钢笔往桌上一搁，金属笔身与实木桌面碰撞出清越的响：好，那就让这出戏，明天上午十点准时开锣。
慈善项目启动仪式定在周六上午。
林宅的客厅里，水晶吊灯把晨光切得细碎，照在墙上那幅积善之家的书法作品上。
沈昭昭坐在沙发里剥柚子，蜜色的果肉在她指尖绽开，甜香混着窗外的桂花香。
她的手机屏幕亮了又亮，家族群里已经炸了锅。
大家看看，我们林氏爱心助学计划入选了年度十佳公益项目，真是令人振奋。她在群里发完消息，又附上一张截图。
截图里的预算明细清晰可见，最后一行顾问费：300万像根刺，扎得群里的消息提示疯狂跳动。
最先跳出来的是林三叔。
他的语音消息带着浓重的烟嗓，连语音条都在发抖：昭昭侄女，这顾问是谁？
我前儿去希望小学，校长一年工资才二十万，这顾问比校长金贵十五倍？
周曼如的消息紧跟着弹出来，带了三个惊叹号：三叔您别误会！
这是专家指导费，项目能评上十佳全靠人家——
曼如。林老太太的语音带着长辈的威严，却比平时轻了几分，昭昭也是一片心，把明细发出来是好事，省得大家猜疑。
沈昭昭看着手机笑了，指尖在聊天记录里划拉两下，又发了张截图。
那是项目申请时的电子文档，末尾的备注栏明明白白写着：本项目顾问为无薪志愿者，不产生额外费用。
客厅里的空气突然静了。
沈昭昭听见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曼如穿着昨天试的红丝绒裙冲进来，发梢还沾着发胶的气味：这、这肯定是系统出错！
我申请时明明——
系统没出错。王姐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茶盘里的青瓷杯碰得叮当响，周太太前天来基金会拿资料时，我亲眼见您在审批表上盖了顾问费。
您说老太太交代要重视专家，还让我别告诉大少奶奶。
周曼如的脸瞬间煞白，红丝绒裙在膝盖处皱成一团。
她转身看向坐在主位的林老太太，声音带着哭腔：奶奶，我真的是按您说的......
够了。林老太太的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檀香混着她身上的樟脑味突然变得刺鼻，曼如，你太急躁了。
沈昭昭把剥好的柚子放在茶几上，果肉垒成小小的山。
她抬眼时眼尾微弯，像极了她书里写的含泪带笑奶奶，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慈善。
只是这钱毕竟是林氏的，要是传出去说我们拿公益当幌子......她没说完，却让客厅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林三叔拍着大腿站起来，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昭昭说得对！
我明天就让审计部的人进驻基金会，把这几年的账都翻出来看看——
不用了。林老太太突然按住佛珠，指节泛着青白，从今天起，慈善基金会纳入集团统一财务管理。她看向沈昭昭，目光像刀锋在绸缎上划过，昭昭，你不是说要公平透明么？
以后每个项目的资金流向，你亲自监督。
沈昭昭低头剥着柚子，果肉的甜汁沾在指尖。
她听见周曼如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乱响，听见林三叔大着嗓门说我去叫司机，听见王姐收拾茶盘时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客厅里只剩她和林老太太，她才抬眼，露出个甜甜的笑：奶奶放心，我一定把基金会管得比佛堂还干净。
林老太太没接话。
她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脊背比往日佝偻了些。
窗外的桂树被风刮得摇晃，有几片叶子落在她肩头，她却没察觉。
经过沈昭昭身边时，沈昭昭闻到她身上的樟脑味里多了丝药香——是最近新喝的补药味道。
我累了。林老太太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以后家族会议，我就不参加了。
沈昭昭望着她的背影，剥柚子的手顿了顿。
她想起今早王姐悄悄塞给她的纸条：老太太这月去医院三次，大夫说......后面的字被墨晕开了，但足够让她明白。
她低头看向手机，家族群里还在刷消息。
林修远的消息排在最后，只有一个爱心表情。
她笑着回了个等你回家，目光却落在窗外的银杏树上——叶子开始泛黄了，今年的秋，来得比往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