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如刀,刮过每个人的肌肤,激起一层细密的寒栗。
戏台之上,那具扮演将军的傀儡正演到刎颈自尽的悲壮一幕,动作开合有力,伴随着铿锵的锣鼓点,竟透出几分活人般的决绝。
可放眼四望,偌大的墓室除了他们几人,再无半个活物,那震耳欲聋的乐声究竟从何而来?
陈九陵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过整个戏台。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栩栩如生的傀儡身上,而是落在了戏台下方那片深沉的阴影里。
他一个箭步上前,借着磷火微光,瞳孔骤然一缩。
戏台底部,竟嵌着九具早已僵硬的尸骸!
这些尸骸皆穿着古代乐师的服饰,保持着演奏的姿态,双手还搭在各自的乐器上,但他们的七窍,尤其是耳道,都凝固着暗黑色的血迹。
死于音波!
陈九陵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精巧的机关术,而是最歹毒的邪术!
有人用活人乐师在此试音,以他们临死前的精气神强行催动了这座死亡戏台,激活了传说中早已失传的禁术——鬼唱《霓裳》!
就在这时,墓室一角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如受伤的野兽。
陈九陵循声望去,只见一堆破旧的牛皮大鼓后面,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发如枯草的老者。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面破裂的羊皮鼓,浑身筛糠般发抖,口中反复呢喃着同一句话:“不能吹哨……不能吹……一吹,他们……他们都醒了……”
这疯疯癫癫的模样,正是传闻中失踪已久的戏老头!
与此同时,苏绾的身影如灵猫般悄然无声地靠近了戏台。
她的目标明确——台上那尊能够模拟人声的“能言人偶”。
此物乃是机关术的瑰宝,对千机阁意义重大。
她纤长的手指如穿花蝴蝶,绕过重重丝线,眼看就要触碰到那人偶的肩胛。
然而,就在她指尖触及人偶木质肌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铮——”一声刺耳的变调划破了悲壮的乐曲。
原本的《霓裳羽衣曲》竟瞬间转为凄厉的哀嚎,仿佛无数冤魂在同时啼哭。
紧接着,“轰隆隆”的巨响连成一片,四壁原本开启的石门,竟在同一时间轰然闭合,将整个主墓室彻底封死!
“糟了!”苏绾脸色剧变,猛然抽手,“有人提前改了音轨!”
她话音未落,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从角落的阴影中传来,带着一丝悠然的笑意:“苏姑娘又何必亲自动手?这‘传机偶’,本就该由我玄清门代为保管。”
众人惊骇回头,只见一个白衣身影缓步走出,他面容俊朗,手中握着一管晶莹的竹笛,不是那“玉面郎君”白三郎又是谁?
他无视众人警惕的目光,只是将竹笛凑到唇边,轻轻吹出了一声尖锐的玉哨!
“啊——!”角落里的戏老头立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猛地抱住脑袋,双目瞬间翻白,整个人抽搐着,竟像被无形的线操控了一般。
下一刻,他猛地指向陈九陵,戏台之上,那具“将军”傀儡和另一具“侍卫”傀儡竟同时转头,空洞的眼眶死死锁定了陈九陵,以一种违反物理常理的迅捷,扑杀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陈九陵的大脑飞速运转。
音律控尸!
白三郎必定是依赖某种特定的频率产生共振,才能操控戏老头,再通过他操控傀儡。
要破此局,必先乱其音!
他脑中猛然闪过当日在义庄领悟“乱音扰神意”时的情景。
说时迟那时快,陈九陵不退反进,猛地抓起地上乐师尸骸旁的一截头骨,手中青铜断剑顺势刮过粗糙的骨面!
“滋啦——”
一道比玉哨更尖锐、更刺耳的摩擦声瞬间爆发,这声音毫无韵律可言,充满了混乱与狂躁,像一根钢针狠狠扎入所有人的耳膜!
音波紊乱的瞬间,那两具扑来的傀儡动作猛地一滞,仿佛信号中断的机器,僵在了半途。
就是现在!
陈九陵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时机,身形如电,不顾傀儡的威胁,直扑向仍在惨叫的戏老头。
他并指如刀,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口子,将溢满阳刚之气的鲜血,猛地塞进戏老头的口中。
这是他曾见哑婆婆用自身精血破解符咒的手法,死马当活马医!
滚烫的鲜血入喉,戏老头浑身剧烈一震,翻白的双眼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响,竟脱口而出一段颠三倒四的顺口溜:“子母分阴阳,真偶藏母腹,声断七寸喉,魂归十三步……”
陈九陵眼神骤然亮起——这是开启核心主棺的口诀!
趁着陈九陵缠住傀儡的间隙,苏绾已如鬼魅般绕至戏台后台。
然而,当她看清后台的机括时,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原本应是“熄音锁魂”的控制中枢,竟被人篡改成了“引煞归魄”的绝杀大阵!
一旦乐曲奏到终章,阵法启动,在场所有活人的精魄都将被强行吸入那些人偶体内,成为它们的养料!
“好一个正道君子,偷了我千机阁的图纸不说,还想把我们都炼成傀儡!”苏绾怒极反笑,声音冰冷刺骨。
她不再犹豫,当即启动了袖中暗藏的“双簧牵机术”。
一只巴掌大的机关小狐狸“嗖”地窜出,以迅雷之势咬向控制乐曲节奏的三根主弦!
“嘣!嘣!嘣!”三声脆响,主弦应声而断,演奏戛然而止!
“你敢!”白三郎勃然大怒,温润的伪装彻底撕裂。
他猛地吹响长笛,尖锐的笛声化作无形的指令,戏台上剩余的数具傀儡竟全部活了过来,如潮水般涌向陈九陵与苏绾!
然而,陈九陵此刻却已摸清了这戏台的规律。
他看着那些乐师尸骸生前拨弦按键的手势,脑中“武意通玄”的感悟流转,竟鬼使神差地模拟起他们的动作,反向踏出奇异步伐,在地面一处不起眼的砖石上猛地一踏!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整座戏台的底部机关被反向触发,竟从中裂开,轰然塌陷,露出一口深埋在地下、通体漆黑的巨大母棺!
傀儡围攻已至,陈九陵与苏绾被迫背靠背站在一起,形成防御之势。
陈九陵声音冰冷:“你设的局,现在被别人抢了台。”
苏绾咬着银牙,手中短刃翻飞,挡开一具傀儡的利爪:“那就一起拆了这鬼戏班子!”
“好!”陈九陵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手中的青铜断剑递过去一半,剑柄对着自己,剑刃对着她,“数到三,同时砍断那根主梁!”
苏绾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弧度:“你倒是敢信我。”
“三!”
没有一和二,陈九陵的声音刚落,两道剑光便如闪电般同时亮起!
“咔嚓——”
支撑着整个戏台残骸的主梁应声断裂!
整座巨大的戏台轰然倒塌,无数木石机关连同那些狰狞的傀儡,将猝不及防的白三郎压在了下面半截身子。
他挣扎着发出不甘的嘶吼,那支玉哨也从他手中掉落,滚到一旁,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小哑巴悄悄拾起。
混乱平息,尘埃落定。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那口暴露出来的母棺。
棺盖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打了开来。
棺内,并无尸体。
只有一尊与真人等大的人偶,闭目端坐其中。
它身穿古朴的祭祀袍服,面容安详,胸口处,却嵌着一块与陈九陵那枚神秘玉扣同根同源的青铜残片。
就在陈九陵下意识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青铜残片的刹那——
人偶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只有无尽黑暗的眼睛。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低语,从人偶的口中发出,回荡在死寂的墓室之中。
“第四棺已启,归冥之门,将在子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