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黄沙如被无形巨手扯碎,簌簌落向四周。
陈九陵仰头望着那杆直冲天际的破阵矛,矛身龙纹在日光下泛着暗金,九道战魂虚影绕着他周身盘旋,甲胄碰撞声像极了当年校场点兵。
他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矛杆——那里还残留着老矛灵消散前的温度。
“九陵!”苏绾的惊呼声从脚边传来。
他低头,正见少女蹲在一具骸骨前,听骸杖深深插入沙地,杖身刻着的二十八星宿纹正随着地脉震动明灭。
她额角沾着沙粒,眼底却亮得惊人:“地脉频率......和《破阵乐》的鼓点分毫不差!”她拽住他的衣角,声音发颤,“不是我们在唤醒他们,是这片战场......在等你。”
陈九陵蹲下身。
那具骸骨的右手仍紧攥着断刀,刀脊上“玄甲卫·张铁牛”的刻痕被风沙磨得模糊。
他伸手覆上刀面,武意通玄自动运转——刹那间,金戈铁马的喊杀声在识海炸响。
一个糙汉的声音吼着:“主帅在前!
老子就算断了腿,也要给您趟出条血路!“
他睫毛猛颤,喉间泛起腥甜。
三百年前的记忆涌上来:他带着十万玄甲军追击北戎三十里,却中了埋伏。
张铁牛为护他突围,被乱箭射成刺猬,断气前还攥着他的甲片。“对不住。”他对着骸骨低喃,指腹轻轻抚过刀上刻痕,“现在,跟我回家。”
“逆......逆天之器......”
阴恻恻的低语撕裂风声。
陈九陵抬头,正见玉衡子瘫坐在二十步外的崖边。
玄清门特使得道袍被血浸透,碎裂的星盘扎在手背,七名黑铠卫的焦尸横在脚边。
他眼白布满血丝,突然咬破舌尖,鲜血顺着下巴滴在沙地上,画出扭曲的符纹:“引星坠!
玄清门替天行道——“
“哑童!”苏绾猛地拽住陈九陵胳膊。
几乎同一时间,沙粒突然逆流成柱。
那名总缩在阴影里的蛊哑童不知何时跃上石堆,骨哨抵在唇边,吹出三长两短的尖鸣——这是他们约定的“致命危机”信号。
陈九陵甚至没回头,反手将破阵矛往地上一杵。
矛尖触地的瞬间,一道金色矛影破体而出,如利箭穿透虚空,精准钉在玉衡子掌心的血符上。
“咔嚓。”
血符碎成齑粉。
玉衡子瞪大眼睛,喉间发出咯咯声,像被掐住脖子的老鸭。
他望着陈九陵身后浮动的九重战魂,突然笑了:“好个大楚余孽......你以为......”话音未落,战魂中最前排的百夫长虚影抬手一戟,直接贯穿他心口。
玉衡子瘫软在地,再无动静。
“走!”鬼面盟残部的嘶吼从东侧传来。
陈九陵转头,正见三个戴青铜鬼面的人拖着个黑铁熔炉往沙暴边缘跑,身后却腾起漫天黄沙——一条水桶粗的沙蟒从地底钻出,蛇信子扫过之处,沙粒瞬间凝结成尖刺。
最末尾的鬼面人刚喊出半句“救命”,就被蛇尾卷住双腿,整个人被甩向空中。
“那是......”苏绾眯起眼,“傀儡熔炉?
他们想把玄甲军骸骨炼成尸傀?“
沙蟒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半截嵌在喉管里的矛尖。
陈九陵瞳孔骤缩——那矛尖的纹路,和破阵矛尾端的缺口严丝合缝。
他抬手一招,破阵矛从空中急坠回掌心。
矛身震颤如活物,他的识海突然炸开一道惊雷:“主上!
末将李奎,当年替您挡了北戎主帅的劈山刀......“
是亲卫队长李奎的残魂!
陈九陵呼吸一滞。
三百年前,李奎为护他中刀,断矛插在敌将胸口,自己却被乱马踏成肉泥。
他握紧破阵矛,武意通玄疯狂共鸣,矛尖上的残片突然发出龙吟,“咻”地从沙蟒喉管里挣脱,射入破阵矛尾端的缺口。
整杆长矛瞬间暴涨三寸。
陈九陵只觉掌心发烫,仿佛握住了一团活火。
沙蟒突然伏地,蛇头重重叩地,竟像是在行跪拜之礼。
鬼面盟残部的惨叫声渐弱,被沙蟒拖入沙下——这凶物哪里是守墓,分明是被破阵矛的煞气污染,替玄甲军守了三百年仇。
“九百年了。”
沙哑的女声从废墟边缘传来。
陈九陵转头,见一个裹着灰袍的老妇拄杖而立,满脸皱纹里嵌着沙粒,却有双清亮的眼睛:“扛得起葬龙碑,走完千阶血,喊得出玄甲名......你是头一个。”她从怀里摸出枚刻满符文的沙漏,“葬龙时晷,锁沙暴三刻钟。”
陈九陵接过沙漏,分量沉得惊人:“谢前辈。”
老妇摇头,枯槁的手抚过脚边骸骨:“不是我等你。
是他们的骨头,不肯烂。“她指腹划过骸骨的甲片,”当年北戎人烧了三天三夜,说要把玄甲军的魂烧成灰。
可你瞧——“她掀起骸骨的护心镜,里面竟还藏着半块焦黑的大楚令,”他们把国玺碎片缝在甲里,说要等主帅带他们回家。“
陈九陵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蹲下身,轻轻取出那半块令,掌心被烫得发红——上面还残留着三百年前的温度。
老妇的身影渐渐模糊,声音散在风里:“下一站,该去江南了。
水墓里的东西,等得比这更久。“
夜幕降临时,众人暂驻绿洲。
苏绾铺开羊皮地图,烛火在她眼底跳动:“人心废墟的移动轨迹......和破阵矛觉醒的时间线完全重合。”她指尖点在地图上那个不断变化的阴影标记,“它在怕你。
或者说,怕你手里的东西。“
陈九陵摩挲着矛柄,老矛灵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主上,江南水墓......埋着您当年亲手沉下的第二柄矛。”他抬头,正见苏绾担忧地望着自己:“玄清门和鬼面盟不会善罢甘休,特别是......”她顿了顿,“你唤醒玄甲军的消息,很快会传遍摸金界。”
“该来的总会来。”陈九陵把破阵矛竖在脚边,月光顺着矛脊流淌,“三百年前我护不住他们,现在......”他望着远处的骸骨群,那里不知何时亮起星星点点的荧光,像是十万盏引魂灯,“我带他们走。”
后半夜,陈九陵被一阵灼痛惊醒。
他翻身坐起,正见破阵矛在沙地上震颤,矛尖缓缓渗出一滴鲜血,坠地时发出“嗤”的轻响。
那血珠渗入沙地的瞬间,绿洲中央的泉水突然泛起涟漪——不是碧波,是铁锈般的暗红。
他握紧长矛,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
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涌上来:暴雨夜,他亲手将第二柄破阵矛沉入长江,对着江底吼:“若有来日,我必带你们回家!”
晨雾漫过绿洲时,苏绾揉着眼睛掀开帐篷,正见陈九陵站在泉边,手里攥着半块带血的碎玉。
他回头,眼里燃着她从未见过的火:“收拾东西。”他说,“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