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凉飕飕的嘲讽话音未落,一个微胖的身影就带着一股子“兴师问罪”的气势,从江水溶背后绕到了他面前。
来人正是外卖站点的周站长。
他穿着洗得有点发白的poLo衫,肚子微微腆着,此刻一张脸气得通红,稀疏的头发仿佛都要竖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瞪着坐在塑料小凳上、腮帮子还鼓囊囊塞着红烧肉的江水溶,手指头毫不客气地隔空点着他,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那四菜一汤上:
“江水溶!”
周站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欺骗的痛心疾首,“你当初怎么跟我说的?!啊?!拍着胸脯跟我保证!说你是个单亲爸爸!家里有个年幼的闺女等着吃饭上学,急需要这份工作!说你一定会好好干,当模范骑手!”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你说!这份工作离你家近!时间自由!方便你接送孩子!我看你人高马大,说话也算诚恳,才破例收了你!等着看你亮眼的表现!结果呢?!”
周站长猛地一挥手,指向江水溶那辆崭新锃亮、此刻正悠闲停在树荫下的“坐骑”,又指了指地上那摊开的一大堆美食残骸,痛心疾首地咆哮:
“现在呢?!你是怎么做的?!啊?!一上午!整整一上午!系统显示你连一个单都没接!一个都没有!你搁这儿摸鱼摸得心安理得!还腆着脸!躲在这儿!点!外!卖!吃!!”
他每说一个字,手指就用力点一下空气,仿佛要把江水溶戳穿,“你的亮眼表现呢?!来来来!亮出来给我看看!我等着你闪瞎我的双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江水溶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他艰难地把嘴里那块肥美的红烧肉咽下去,油光光的嘴唇动了动,抬起头看向气得像只鼓胀河豚的王站长。
自知理亏,但江水溶脸上非但没半点愧疚,反而习惯性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堪称“灿烂”又极其“无辜”的笑容,试图用歪理软化对方:“哎哟,站长哥,消消气,消消气!您看您这大呼小叫的,多伤身体啊?多大点事儿嘛……不就是没跑单嘛,又没耽误别人送餐,对不对?您看我这不也是支持咱们平台业务嘛!”
他指了指地上的外卖包装袋,理直气壮。
“呸!”
周站长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指着江水溶的手指都在哆嗦,“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是一位被渣女渣了的好男人!是个又当爹又当妈的单身好爸爸!你说你一定会珍惜这份工作,好好干!我信了!我他妈居然信了你这张嘴!”
当初?
江水溶心里咯噔一下,努力在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找。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为了显得自己“身世可怜”博取同情,他好像是顺嘴胡诌过这么一段“苦情男主”的身世?
什么被渣女抛弃、独自抚养女儿、生活艰辛但人穷志不短……
他自己都把这茬忘到九霄云外了!
谁想到这站长,看着一脸油滑世故,内心居然是个纯纯的小白兔?
把他随口编的狗血故事记得这么清楚,还当真了!
看着眼前这位气得吹胡子瞪眼、满脸“老子被骗了感情”的怨愤站长,江水溶脑子里瞬间蹦出两个形象:一个是被渣女骗光了家底还傻乎乎帮人数钱的傻狍子,另一个是抓包老公出轨后歇斯底里的怨妇。
这两种形象在周站长那张又气又恼的脸上奇异地融合了。
太逗了!
江水溶那点可怜的忍耐力瞬间清零,一个没憋住,“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嘴角还沾着一点红烧肉的酱汁,随着笑声滑稽地抖动着。
“你!你居然还笑?!”
周站长被这笑声彻底点燃了,血压飙升,眼看就要原地爆炸,当场上演一出“站长怒斥摸鱼骑手”的街头大戏。
就在这火山喷发的临界点,江水溶动了!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在周站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条结实有力的长臂已经像铁箍一样,极其自然地、带着点不容抗拒的亲昵,一把勾住了王站长那厚实的肩膀!
“哎,哥!消消火!消消火!”
江水溶的声音瞬间切换成“掏心窝子”模式,另一只手还哥俩好似的在王站长的肩头重重拍了两下,拍得王站长一个趔趄,“站着说话多累,来来来,咱哥俩坐下说!误会!都是误会!”
周站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哥俩好”弄懵了,身体僵硬地被按着坐到了旁边一个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破纸箱上(江水溶的塑料凳太小,容不下两人)。
他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水溶那张“真诚”的脸,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下意识地问:“……误会?什么误会?你……你当初说的都是假的?”
“哎!哥!”
江水溶眉头一皱,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难以启齿的“苦闷”,他压低了声音,凑近王站长耳边,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实话跟您说吧,哥!我来咱们这儿,其实……压根儿就不是为了挣钱!”
“啥?!”
站长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江水溶,“不为挣钱?那你图啥?体验生活?”
江水溶重重叹了口气,那语气,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唉!哥,你是不知道兄弟心里的苦哇!主要是……主要是家里那闺女……管得严!兄弟我实在是……有苦难言,不知道从何说起啊!”
“闺……闺女管得严?!”周站长感觉自己那点可怜的脑容量彻底不够用了,眉毛瞬间拧成了两个巨大的问号。
一个五岁的小女孩,管得严?
管什么?怎么管?
这逻辑比江水溶当初编的渣女故事还离谱!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周站长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锅煮沸的浆糊里,越搅越迷糊,彻底懵圈了。
江水溶看着站长那副cpU过载、眼神呆滞的模样,知道火候到了。
他再次用力拍了拍站长的肩膀,语重心长,带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
“哥!你看这样行不行?咱都是实在人!我呢,就在咱们站里挂个闲职,图个名头!您也不用给我开支,真的!或者……您要是觉得不合适,兄弟我反过来给您交点钱也行!就当是……场地费?管理费?您看成不?”
江水溶努力搜索着合适的词汇,“咱们这关系,说钱多俗气!这就算是一种……嗯,一种深度的、互惠互利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对,合作伙伴!朋友!Friend!懂不?铁哥们儿!”
这一通夹杂着“战略合作”、“互惠互利”、“交钱挂名”、“铁哥们儿”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掏心窝子话”,如同灌顶的迷魂汤,精准地浇在了周站长已经宕机的大脑上。
周站长茫然地看着江水溶“真挚”的眼神,听着那些高大上又极其混乱的词汇,再想想他说的“闺女管得严”……虽然每个字都懂,但连在一起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只觉得眼前这高大威猛的汉子,似乎真的背负着某种难以言喻、离奇古怪的家庭重担,以至于行为如此反常。
“呃……这个……”
周站长张了张嘴,混乱的思绪挣扎着,最终,一种“虽然不明白但好像很厉害\/很无奈”的同情心占了上风。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脸上的怒气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同情的慈祥(?)。
他怔怔地呆坐了几秒,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然后,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伸出手,慈祥地、带着点“理解万岁”的意味,拍了拍江水溶还搭在他肩上的手背,语重心长地开口:
“唉……兄弟呀,老哥……大概明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哥我也是实在人,能帮衬你的地方,肯定帮!”
他顿了顿,努力找回一点作为站长的责任感,“你……你想挂个闲职,不打紧!不过……兄弟啊,”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商量的口吻,“这站里的兄弟们多,眼睛都看着呢。你偶尔……就是那个……能跑的时候,最好还是跑几单,意思意思,装装样子,行不?不然,这队伍不好带啊……影响团结,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懂!太懂了!哥!您真是深明大义!”
江水溶立刻换上无比郑重的表情,连连点头,眼神里充满了“醍醐灌顶”和“高度认同”,“您放心!兄弟我绝对理解!该跑的时候,那必须跑!绝不给哥您添麻烦!绝不影响站里团结!咱是讲究人!”
看着江水溶那副“深刻领会组织意图”的认真劲儿,周站长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消失了。
他站起身,又慈祥(?)地拍了拍江水溶的胳膊:“行,那……那你……继续吃?我先忙去了?”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点对这位“有苦衷”兄弟的小心翼翼。
“您忙您忙!哥慢走!”
江水溶笑容满面,目送着被自己成功忽悠瘸了的王站长,一步三回头、嘴里还念念叨叨“闺女管得严……战略合作……”地走远了。
“呼……”
江水溶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回他的塑料凳,看着地上还剩小半的饭菜和炸鸡,心情无比舒畅。
搞定!
沙雕兵王的人生哲学:能用歪理解决的事情,绝不讲道理!
能用忽悠搞定的人际关系,绝不费力气!
饭也吃饱了,站长也摆平了,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江水溶摸着吃得滚圆的肚子,惬意地眯起眼,琢磨着是找个树荫美美睡个午觉,还是骑着心爱的小电驴再去兜兜风消消食。
然而,老天爷似乎看不得他太清闲。
就在他刚伸了个懒腰,准备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时光时——
“叮铃铃铃——!!!”
一阵极其刺耳、极其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如同催命符般,毫无征兆地在他裤兜里疯狂炸响!
那音量之大,震得他大腿发麻,瞬间打破了午后慵懒的宁静。
江水溶脸上的惬意笑容瞬间僵住。
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倏地窜上他的脊背。
他皱着眉,带着点被打扰的烦躁,慢吞吞地掏出手机。
当那亮起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来一串陌生号码。
江水溶瞳孔猛地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