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限被限制的挫败感尚未完全消化，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开始在王烁心头蔓延。自从他在仓库选择将子弹射向地面而非那个技术员之后，他与脑中那个名为“天罚者”的系统之间，似乎就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那种如臂使指、数据尽在掌握的流畅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滞涩和……沉寂。
他坐在被严格限定权限的工作站前，尝试像往常一样在心中呼唤系统界面，调取关于“海星”项目前端代码的优化建议。以往，几乎是心念一动，相关的数据流和优化方案就会如同瀑布般呈现在他的意识视野中，清晰而高效。
但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一片空洞的嗡鸣，仿佛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几秒钟后，一行极其简略、甚至带着些许扭曲的文字才艰难地浮现在他脑海：
【基础代码优化建议生成中……预计耗时：7分32秒。】
七分多钟？王烁眉头紧皱。以前这种级别的运算，几乎是瞬间完成。他尝试下达更复杂的指令：“系统，分析‘海星’项目前端与底层数据接口的潜在冲突点，模拟高并发下的负载瓶颈。”
【指令复杂度超出当前权限范围。高级分析模块已锁定。请完成前置任务以解锁。】
冰冷、机械的提示，不带丝毫以往那种近乎智能的交互感。王烁的心沉了下去。他再次尝试调用系统之前布设的、用于隐蔽通讯和数据中转的冗余缓存节点。
【网络渗透模块已锁定。分布式计算节点连接中断。】
他又尝试激活系统的环境扫描和威胁评估功能，这是他在危机四伏的园区内赖以生存的重要依仗。
【实时环境分析模块已锁定。威胁评估功能降级为被动模式，仅提供基础日志记录。】
一项项功能被提示“锁定”或“降级”，王烁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瞬间被剥夺了所有高科技装备，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这种被“阉割”的感觉，比苏奇督收回权限更让他感到心悸。权限是外部的限制，而系统，是他内在的力量源泉。
“前置任务……”王烁喃喃自语，他想起了那个在刑场被自己拒绝的、要求处决“叛徒”的SSS级任务。是因为那个吗？因为拒绝了系统的“意志”？
他集中精神，试图在脑海中与那陷入“沉默”的系统进行更深层次的沟通，探寻原因。
“系统，报告当前状态。为何锁定高级功能？”
【…能量水平…低于维持全功能运行阈值…核心指令冲突…执行效率下降…】
断断续续的反馈传来，词句破碎，如同接触不良。
“核心指令冲突？是指我拒绝处决任务吗？”
【…道德判断模块与任务优先序列…逻辑悖论…系统自检中…部分非核心模块进入休眠以节省资源…】
“如何恢复？需要我做什么？”
【…完成高优先级任务…或…寻找替代性能源…或…等待系统自我逻辑重构…时间未知…】
对话变得极其困难，系统的回应延迟高，信息量少，而且充满了不确定。王烁基本确定，正是自己在刑场上遵从内心道德底线的选择，导致了系统目前的“惩罚”状态——它似乎无法处理这种“违逆”核心任务指令的情况，进而选择了关闭非必要功能，进入了一种低功耗的“沉默期”。
就在这时，工作间的门被推开，梭温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林工，怎么样了？黑鱼先生那边……没再找麻烦吧？”梭温压低了声音，眼神不时瞟向门口，生怕黑鱼或者“钉子”突然出现。
王烁从与系统艰难的沟通中回过神来，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这倒不全是装的）：“暂时没有。不过，权限被限制了很多，后面‘海星’的升级工作，可能会慢一些。”
“慢一点没关系，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梭温连忙说道，随即又凑近了些，声音更低，“林工，你说……那个‘内部势力’，会不会还有后手？‘疯狗’是跑了，可魏仁隆那老小子还在园区里活蹦乱跳呢！我听说，他今天还去了老板那里，不知道说了什么……”
王烁目光一凝。魏仁隆果然不安分。他看向梭温，语气平静：“主管，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现在园区里风声鹤唳，小心隔墙有耳。”
梭温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道：“我这不是担心嘛！林工，现在只有你能护着技术部了。你要是倒了，魏仁隆肯定第一个把我踢出去，到时候……唉！”他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恐惧。
王烁看着梭温这副模样，心中一动。梭温虽然胆小怕事，但他在技术部经营多年，人脉和消息渠道还是有的。或许，可以在他身上想想办法？虽然系统高级功能被锁，但一些基础的信息收集和逻辑分析能力应该还在。
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引导意味：“主管，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只要我们能把‘海星’项目做好，做出成绩，老板自然会看到我们的价值。至于魏仁隆……他如果真有什么问题，迟早会露出马脚。你平时多留意一下他和他那些亲信的动向，有什么异常，及时告诉我。我们也好提前防备。”
梭温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对对对！林工你说得对！我一定盯紧他们！” 他似乎找到了方向，焦虑减轻了不少，“那……林工，你忙，我先去盯着项目进度了。”
看着梭温离开的背影，王烁若有所思。失去了系统的强力辅助，他必须更多地依靠传统的情报收集方式——利用人心，利用利益，利用恐惧。梭温是一个突破口，但还不够。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上的代码。系统生成的优化建议终于出来了，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而且建议本身也显得平庸，缺乏以往那种一针见血、直指核心的洞察力。他不得不依靠自己本身的编程知识和逻辑思维来进行判断和修改，效率大打折扣。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就像习惯了高性能计算机的人，突然被迫使用一台老旧的算盘。
下午，王烁被黑鱼叫去，参与对那名被囚禁技术员的第二次审讯。当然，他依然只有“技术建议”的份，主导权在黑鱼手里。
审讯室的气氛压抑。那名技术员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眼神涣散，但嘴巴依然很紧。黑鱼的手下换了几种心理施压的方式，效果甚微。
“他的生理指标显示，他在隐瞒关键信息。”王烁看着旁边监控屏上微弱波动的心率和皮电数据，对黑鱼说道。这是系统残留的被动监测功能还能提供的有限帮助之一。
“我知道。”黑鱼面无表情，“但他不开口，我们也不能用更‘有效’的方法，这是规矩。” 他再次强调了规矩，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王烁。
王烁沉默。他尝试调动系统的微表情分析和潜意识捕捉模块，希望能找到突破点，但脑海中的反馈只有【模块已锁定】的冰冷提示。
就在这时，一名黑鱼的手下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黑鱼的脸色微变，随即恢复正常。他看了一眼王烁，说道：“林工，这里你先看着，我有点事要处理。”
黑鱼离开后，审讯暂时中断。王烁独自坐在观察室里，看着单向玻璃后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心中焦急却无可奈何。系统沉默，权限受限，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捆住了手脚的瞎子，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
他尝试再次集中精神，深入脑海那片变得滞涩的区域。
“系统，有没有任何可能，临时激活某个高级功能？哪怕只有几分钟？”
【…能源不足…逻辑冲突未解决…强行激活可能导致不可预测错误…包括宿主神经损伤…】
“不可预测错误……”王烁咀嚼着这个词。风险太大了。
他换了一种思路：“那么，基于目前残留的功能和数据库，对园区当前局势进行最低限度的风险评估。我需要知道，最可能的威胁来自哪里。”
这一次，系统的回应稍微顺畅了一点，但结论却让王烁心惊。
【…基于现有数据碎片…逻辑推演…威胁源概率排序：
1. 魏仁隆及相关势力（内部权力斗争，概率42%）
2. 宋先生直属力量（清理门户或施加压力，概率38%）
3. 苏奇督本人（因信任丧失而采取极端措施，概率15%）
4. 其他未知因素（概率5%）
警告：系统功能不全，评估存在较大误差，仅供参考。】
魏仁隆和宋先生的威胁在王烁意料之中，但苏奇督本人高达15%的威胁概率，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这意味着，苏奇督已经不仅仅是不信任他，甚至可能在某些情况下，会将他视为需要清除的隐患！
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王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时间压力。
晚上，王烁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技术部给他分配的简陋宿舍。他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大脑高速运转，思考着破局之法。系统靠不住了，权限被收了，黑鱼监视着，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
突然，他猛地坐起身，想起了一件事——梅！苏奇督的女儿！
之前他利用梅的感情，复制到了一个关联“天使”数据库的加密令牌。虽然那个令牌可能已经失效，或者权限不足，但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信息源和潜在的突破口！尤其是在系统沉默、自身受限的情况下，梅的价值陡然提升。
他之前因为内心的挣扎和系统的警告，刻意与梅保持着距离。但现在，他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利用梅的感情是卑劣的，但在拯救更多生命和摧毁这个魔窟的大目标面前，个人的道德洁癖似乎成了奢侈品。
他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理论上只能用于内部通讯的固定电话。这部电话也在监控之下，但他知道一个极少人知的、利用脉冲信号模拟特定频率可以短暂绕过监听的小技巧——这是系统早期教给他的小把戏之一，或许因为过于基础，并未被锁定。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记忆中的频率，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话筒边缘，模拟出一段简短的、约定好的暗号。这是他与梅之前私下接触时，一时兴起设定的紧急联络方式，没想到真的会用上。
敲击完毕，他拿起话筒，用正常的语气说道：“喂，是维修部吗？我房间的灯好像有点问题，闪烁得厉害，能派人来看看吗？” 这是预定的暗号，表示他有紧急情况需要见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回道：“知道了，明天上午派人过去。” 随即挂断了电话。
王烁放下话筒，手心有些潮湿。梅收到了信息。接下来，就是等待和冒险。
第二天上午，王烁故意在宿舍里没有去技术部。大约九点左右，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王烁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梅，而是一个穿着维修工服装、戴着鸭舌帽的低着头男人。王烁心中一紧，正疑惑间，那“维修工”抬起了头，鸭舌帽下露出一张清秀而带着紧张的脸——正是梅！
她竟然亲自扮成维修工来了！
“哪里灯坏了？”梅压低声音，快速闪身进门，然后反手将门关上。
“你怎么亲自来了？太危险了！”王烁压低声音，又惊又急。
“你用了紧急暗号，我担心你出事了。”梅摘下帽子，露出一头秀发，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一丝倔强，“而且，现在园区里很乱，父亲他……他最近脾气很坏，我担心他会对你不利。”
王烁看着梅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掠过一丝愧疚，但很快被紧迫的局势压了下去。他必须利用这次机会。
“我确实遇到了麻烦。”王烁引着梅走到房间内部，确保声音不会外泄，“老板因为一些误会，收回了我的很多权限，还派黑鱼监视我。我担心……有人要借机除掉我。”
梅的脸色瞬间白了：“是……是魏仁隆？还是‘屠夫’？”
“不确定。但肯定和‘海星’项目以及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王烁紧紧盯着梅的眼睛，“梅，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知道，你父亲最近到底在担心什么？他有没有提到过什么‘最终协议’？或者，和宋先生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梅咬着嘴唇，眼神挣扎：“父亲……他很少跟我说这些。不过……我前几天偷听到他和宋先生的一次视频通话，气氛很紧张。宋先生好像催得很急，说什么‘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完成资产转移和清理’……父亲当时很生气，摔了杯子，说‘逼急了谁也别想好过’……”
资产转移！清理！王烁的心脏狂跳。这和系统之前捕捉到的资金异常流出线索对上了！苏奇督和宋先生之间，果然出现了裂痕！而且似乎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还有吗？关于那个‘最终协议’？”王烁追问。
梅摇了摇头：“我没听清具体内容。但感觉……那像是一份清单，或者……遗嘱？”她不确定地说。
清单？遗嘱？王烁眉头紧锁。这信息太模糊了。
“梅，你能不能再帮我留意一下？特别是你父亲书房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文件，或者加密的电子设备？”王烁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他别无选择。
梅看着王烁，眼神复杂，有爱恋，有担忧，也有一丝被利用的刺痛感。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我试试。但你一定要小心，林默，我真的……很担心你。”
看着她纯挚的眼神，王烁心中的愧疚感再次涌起。他勉强笑了笑，安抚道：“我会小心的。为了……你，我也会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半真半假，却让梅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
又低声交流了几句，梅重新戴上鸭舌帽，低着头快速离开了。
王烁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从梅这里得到的信息，虽然零碎，但价值巨大。它证实了苏奇督与宋先生的矛盾，指向了“资产转移”和“清理”，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然而，获取信息的代价，是进一步利用和伤害了一个对他抱有真情的女孩，以及……系统依旧沉默，高级功能依旧锁定。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系统的惩罚，不仅仅是功能上的限制，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枷锁，提醒着他每一次违背其“意志”的代价。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而他，只能依靠这被削弱的力量和内心残存的良知，继续在这片黑暗中，蹒跚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