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血腥气，仿佛随着退朝的百官，瞬间弥漫了整个金陵城。
锦衣卫当殿抓人，京营铁骑四处查封。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十几座勋贵府邸，顷刻间被甲胄森然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门上贴上了巨大的封条。
哭喊声，咒骂声，求饶声，从高墙深院里隐隐传出，却被肃杀的军令声无情压下。
天，真的变了。
韩国公府。
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
大门虽未被封，但府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锦衣卫校尉，用冰冷的眼神昭告着，这里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
李善长在奉天殿上，听到毛骧呈上那些书信时，便眼前一黑，当场厥了过去。
此刻，他被几个心腹家人抬回卧房，气息奄奄，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满头白发在半日之间，仿佛又灰败了十年。
书房内，韩国公世子李祺，状若疯虎！
他将书案上所有的笔墨纸砚，名贵瓷器，通通扫落在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完了……全完了！”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昔日的风度翩翩荡然无存，只剩下末路赌徒的疯狂。
那些信！
那些他以为万无一失的密信！
太子是怎么拿到手的？毛骧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想不通！
他只知道，走私铁器通敌，构陷太子，意图扶持藩王……任何一条，都是凌迟处死，诛连九族的弥天大罪！
“公子！公子！现在不是发怒的时候啊！”一名须发花白的老管家，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李祺的大腿。
“再不想办法，等陛下腾出手来，我们整个李家……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办法？还有什么办法？”李祺一把将老管家踹开，嘶吼道，“人证物证俱全！我爹都倒了！谁还敢救我们？谁还能救我们？！”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幕僚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眼中闪烁着一丝微光。
“公子！或许……或许还有一个人！”
李祺猛地回头，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谁？！”
“魏国公之子，徐辉祖！”
幕僚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徐辉祖将军，其父徐达乃是淮西元勋之首，与国公爷更是过命的交情！陛下再如何震怒，也总要给故去的魏国公几分薄面！”
“而且，徐辉祖……他也是淮西勋贵出身！我们倒了，他岂能独善其身？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不会不懂！”
“只要他肯出面，在陛下面前为我等说情，哪怕只是说一句‘此案或有蹊跷’，我们或许就还有一线生机！”
李祺血红的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对！
徐辉祖！
他怎么忘了这个徐家大公子！
他虽然最近跟太子走得很近，但他骨子里，流的还是淮西勋贵的血！
“快！快！”李祺抓住幕僚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备厚礼！不！直接许诺！把我李家在江南盐铁生意三成的份子，不，五成！许给他徐家！”
“告诉他，只要他能保住我，保住韩国公府，我李家愿与他徐家，共分这泼天富贵！让他去陛下面前求情！”
“公子，府外都是锦衣卫，我们的人出不去啊！”
“挖狗洞也得给我爬出去！”李祺面目狰狞地咆哮，“就说我说的，今日他救我一命，来日我李家，唯他徐家马首是瞻！”
……
魏国公府。
书房内，徐辉祖正襟危坐，手中端着一杯热茶，神情平静。
他面前，站着一个灰头土脸，从后门密道钻进来的韩国公府管事。
那管事将李祺的许诺和请求，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
“我家公子说了，只要大公子您肯念在两家旧情，念在同为淮西一脉的份上，拉兄弟一把，韩国公府的盐铁脉络，任您取用！”
“唇亡齿寒啊，大公子！”
徐辉祖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盐铁贸易？
他心中冷笑。
在见识了太子殿下那足以撼动国朝的开海大计，见识了神机营那些足以改变战争形态的恐怖火器之后，李家这点蝇头小利，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子，又有何异？
淮西一脉？
那棵大树，从根上就已经烂了。
自己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扶这棵必倒的朽木，而是攀上一株正在茁壮成长，注定要长成参天巨木的新枝！
“你家公子的心意，我领了。”
徐辉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平淡。
“你回去告诉他，此事我已知晓。”
那管事闻言大喜，以为徐辉祖答应了，连连叩头：“多谢大公子！多谢大公子仗义出手！”
看着那管事连滚爬地离去，徐辉祖的眼中，闪过一抹锐利的光。
他没有任何犹豫，起身，整理好衣冠，径直走出了书房。
“备马！去东宫！”
……
东宫，暖阁。
朱标正在看蒋瓛呈上来的查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从各处勋贵府邸搜出的金银财宝、田契地契。
当他听到徐辉祖求见时，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殿下。”
徐辉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躬身行礼，直接开门见山。
“李祺派人寻我，欲以江南盐铁五成份子为价，求我在父皇面前为他求情。”
他从怀中，将李祺派人送来的信物，一枚代表着盐路调配权的玉佩，双手呈上。
“跳梁小丑，不自量力。”
朱标看都未看那玉佩一眼，只是示意旁边的内侍收下。
他对徐辉祖的反应，没有半分意外。
“辉祖，你做得很好。”朱标站起身，走到徐辉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一刻，徐辉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为殿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本分？”朱标笑了笑，那笑容意味深长。
“孤从不让忠心于孤的人，只尽本分，却得不到好处。”
他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张刚刚绘制完成的图纸，递给徐辉祖。
“看看这个。”
徐辉祖疑惑地接过图纸，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瞬间急促起来！
图纸上画着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巧复杂的金属构件。
下面用小字标注着：神机铳，机匣部。
“这是……”徐辉祖的声音都在颤抖。
“神机营的新式火铳，射速是如今火铳的三倍，射程是五倍。”朱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
“孤的探商司，从海外运回了上好的精铁。孤的神机营，需要大量的工坊来生产这些零件。”
朱标的目光，落在徐辉祖震惊的脸上。
“你徐家的铁匠铺，是金陵城最大的。孤给你一个机会。”
“从明日起，你家的工坊，就是神机营的第一个外包工坊。这张图纸上的所有零件，都交给你来做。”
“利润，孤给你三成。”
轰！
徐辉祖的脑子，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
神机营！
新式火铳！
这已经不是钱财的问题了！这是军国重器！是天大的功劳！是未来的保障！
太子殿下，这是将徐家的未来，与他自己的战车，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跟这个比起来，李祺那所谓的盐铁份子，简直就是一堆发臭的垃圾！
“臣……臣……谢殿下天恩！”
徐辉祖“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嘶哑。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徐家，将彻底与腐朽的淮西集团切割，成为东宫最锋利的一把刀！
朱标扶起他，眼神幽深。
“李善长经营淮西数十年，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不易。”
“但再坚固的堡垒，也经不住从内部瓦解。”
“辉祖，你，就是孤安插进淮西集团心脏里，最关键的那枚棋子。”
“安心去做，孤，给你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