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宾馆宴会厅。
冷气开得很足,依然压不住数百支香槟玫瑰散发的甜腻。
市长王文彬端着满满一杯茅台。
酒液晃动,映着水晶灯细碎的光。
“秦峰同志。”
王文彬的手搭在秦峰肩头,掌心透着热气。
“市委这一杯,你得喝。”
四周的处级干部围成一圈,脸上挂着半永久式的笑容。
若是三天前,这帮人见了他,只会绕道走。
现在,他们恨不得把“莫逆之交”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秦峰看着那杯酒。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有些冲鼻。
他仰头,一饮而尽。
胃部传来灼烧感,脸上却依旧平静。
一名侍者托着长条锦盒穿过人群。
他没看市长,径直走到秦峰面前。
“陆先生托人送来的。”
喧闹的宴会厅静了一瞬。
背景乐里的萨克斯声变得突兀。
秦峰掀开盒盖。
五个墨字,力透纸背。
“高处不胜寒。”
落款没有私章,只有一个签名:宋鹤鸣。
王文彬凑近看了一眼,端酒的手抖了一下,几滴酒洒在袖口。
前任中纪委副书记,人称“宋阎王”,陆承外公的老部下。
这是战书。
更是催命符。
秦峰伸手,指腹擦过宣纸粗糙的表面。
“裱起来。”
他合上盖子,递回给侍者。
“挂到机关大楼的男厕去。”
“那地方阴气重,压得住。”
……
角落里。
一个灰西装男人扶了扶平光镜。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代码。
他是国安特勤组代号“灰鹞”。
耳机里传来电流声:“目标接触特殊人员,身份比对完成。”
一名身着黑色高开叉晚礼服的女人走向秦峰。
她身上带着独特的晚香玉味。
手里捏着一支录音笔。
“秦主任,我是《南方周末》特约记者,林曼。”
声音软糯,带着江南特有的温婉。
秦峰转过身。
这味道,这身段,还有这套路。
太熟悉了。
前世2015年,京城那场轰动一时的高官落马案。
关键证人沈露露,靠着这股让人卸下防备的温柔,送进去三个厅级干部。
陆承急了。
这种脏手套都敢用。
秦峰眼神瞬间变得迷离,脚步虚浮,身体晃了两下。
“大报社啊……”
他大着舌头,伸手去扶对方的腰。
“这里吵,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聊?”
林曼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
男人。
只要喝了酒,都是这副德行。
……
1808号行政套房。
房门落锁。
林曼顺手挂上了“请勿打扰”。
她走到吧台,指甲轻轻弹过水杯边缘。
一点白色粉末滑入水中。
入水即溶。
新型神经松弛剂,五分钟内能让人变成只会点头的木偶。
“秦主任,喝点水。”
她解开领口一颗扣子,端着水杯走近。
秦峰瘫坐在沙发上,领带歪在一边。
他接过水杯。
放在茶几上。
这一动作极稳,没有任何醉酒的迹象。
林曼心头一跳,正要开口。
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巨大且不可抗拒的力量传来。
咚!
她被直接按在了落地窗的防弹玻璃上。
背脊生疼。
秦峰凑近她的脸。
那双眼眸里哪还有半点醉意,只有令人心悸的清醒。
“沈露露,身份证号……”
秦峰的声音不大,语速极快。
“2006年海州蓝海集团窃密案。”
“2007年金陵规划局照片门。”
林曼瞳孔剧烈收缩。
她在发抖。
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恐惧。
那是她洗得最干净的底色,连国安局都不一定查得这么细。
这个男人是谁?
“陆承给你多少?”
秦峰松开手,任由她顺着玻璃滑落在地。
“如果你想我有把柄,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秦峰掏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
那是海州某老旧小区的一栋单元楼,一位老人正坐在阳台晒太阳。
“这房子在你母亲名下。”
“陆承那种人,如果知道你任务失败,会怎么做?”
林曼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她抬头看着秦峰。
这一刻,她才明白谁才是那个猎人。
“你……你想怎么样?”
秦峰指了指茶几上那杯加了料的水。
“给陆承打电话。”
“说你搞定我了。”
“告诉他,那份核心图纸不在厂里,也不在银行。”
秦峰点了一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
“在盘龙县老家。”
“我床底下的木箱里,一本《毛大大选集》第四卷,第86页夹层。”
林曼颤抖着抓起电话。
她没得选。
……
凌晨三点,暴雨倾盆。
909厂中控室。
红色警报在屏幕上疯狂闪烁。
有人试图修改生产线核心温控参数。
那是陆承埋下的另一颗雷。
可惜。
所有非法操作的Ip地址和日志,正通过秦峰预设的镜像程序,源源不断地流向京城某个红色大院的服务器。
秦峰坐在车里。
手机震动。
盘龙县家里的座机号码。
刚接通,母亲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小峰……”
背景音里是翻箱倒柜的嘈杂声,还有玻璃碎裂的脆响。
“家里来了好多警察……把你爸推倒了……”
“老实点!谁准你打电话的!”
一声暴喝。
接着是电话线被硬生生扯断的忙音。
嘟——嘟——嘟。
秦峰握着手机。
屏幕在他掌心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裂纹如蛛网般炸开。
龙有逆鳞。
触之必死。
陆承。
你越界了。
……
黑色桑塔纳在高速上如同一道幽灵。
雨刷器刮不净疯狂砸落的雨水。
时速表指针压在180。
发动机轰鸣震耳。
苏清瑶死死抓着方向盘,指节发白。
她侧头看了一眼秦峰。
秦峰在抽烟。
一根接一根。
车厢里全是呛人的烟草味,唯一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这种安静,比暴怒更让人恐惧。
“陆承动用的是他在公安系统的私人关系。”
苏清瑶目视前方,声音在雨声中有些发飘。
“赵刚,盘龙县公安局局长,陆承大学时期的跟班。”
“我已经通知了省厅督察总队。”
“太慢。”
秦峰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将烟头按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等督察到了,天都亮了。”
他看向窗外漆黑的雨夜。
“今晚,我要让盘龙县换个天。”
苏清瑶不再说话。
她从置物盒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包装,塞进秦峰嘴里。
指尖触碰到他的唇。
冰冷。
“这局要是赢了,你欠我一条命。”
秦峰咬碎糖块。
辛辣的薄荷味冲散了嘴里的苦涩。
“要是输了。”
“我也把你拖下水了。”
苏清瑶笑了笑,一脚油门踩到底。
桑塔纳撕裂雨幕,冲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县城。
……
盘龙县,老家属院。
警灯闪烁,将斑驳的红砖墙染得血红。
楼道里挤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没人敢出声。
三楼。
防盗门大开。
客厅一片狼藉,沙发被划开,棉絮满地。
书架上的书被扔得到处都是,上面印着几个满是泥污的脚印。
赵刚穿着制服,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翻着那本被撕烂封皮的《毛大大选集》。
没有夹层。
没有图纸。
“妈的,耍老子?”
赵刚把书狠狠摔在地上。
他看向墙角。
秦峰的父亲捂着胸口,脸色惨白,母亲紧紧护着怀里的全家福,瑟瑟发抖。
“老东西。”
赵刚走过去,居高临下。
“你儿子是个贼,偷了国家的机密。”
“现在说出来,算你立功。”
“再不说,这房子今晚就得封。”
就在这时。
楼下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划过黑板。
赵刚皱眉,走到窗边。
雨很大。
一辆黑车横在单元门口。
车门推开。
一个年轻人走了下来。
没有打伞。
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衬衫。
他抬起头。
隔着三层楼的高度,隔着漫天雨幕。
那道视线精准地锁定了窗口的赵刚。
赵刚心脏猛地一缩。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秦峰迈步上楼。
每一步都踩得很重,水渍在水泥台阶上留下深色的脚印。
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声逐层亮起。
一盏。
两盏。
三盏。
光亮逼近,像是地狱里烧上来的业火。
赵刚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配枪。
手却在抖。
楼道里传来皮鞋落地的声音。
哒。
哒。
哒。
最后一步。
那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
他没看赵刚,而是先看向墙角的父母。
看到父亲还在起伏的胸口,他一直紧绷的肩膀微微松了一些。
随后。
他转过身。
挡在了父母身前。
面对着一屋子的警察,面对着那个不可一世的赵刚。
秦峰抬手,解开了湿透的袖扣。
动作优雅,缓慢。
“赵局长。”
“我看你是官当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