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那股源自世界之外的惊怒波动,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清晰可闻。
苏厄,不,现在应该称他为“厄”。
他悬浮于玄天圣地上空,平静地感受着那股遥远而磅礴的敌意。整个东荒界域,似乎都在他新生的神名之下微微颤栗。风停了,云滞了,就连流淌于天地间的灵气,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变得凝滞而沉重。万物生灵,无论凡人修士,还是山间精怪,都在这一刻,从灵魂深处感受到了一种源自终结与毁灭的、最原始的恐惧。这并非威压,而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宣告,宣告着这片天地,迎来了一位全新的、不被祝福的“神”。
“生气了?”
他轻声开口,像是在询问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神庭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却又比他预料的,更加有趣。
自创神名,并将此名烙印于一方世界的天地法则之上,这无异于在一个已经被“神庭”定义好的棋盘上,强行画上了属于自己的格子,制定了属于自己的规则。
这是挑衅。
是对神庭那所谓“至高无上”的秩序,最直接的侵犯。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遥远的神庭之中,那些自诩为秩序化身的存在,他们所构筑的法则之网,因为“厄”这个异数的出现,正发生着细微却致命的紊乱。他们并非真正的创世者,不过是一群窃取了上古权柄,并试图用自己制定的规则去“修复”和“管理”诸天的“篡改者”。他们的秩序是僵化的,是脆弱的,不允许任何超出他们理解范围的新生事物。而他,“厄”,正是从那被他们视为“错误”和“病毒”的根源中,破土而出的新芽。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些高高在上的“篡改者”后裔,此刻是何等的气急败坏。
……
天外天,神庭。
此地无日月,无星辰,只有无尽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云海。
云海深处,一座座由纯粹光芒与法则构筑的神殿,若隐若现。这些神殿并非实体,而是秩序与神力的聚合体,殿宇的轮廓时刻在变幻,每一次流转,都有亿万道金色的符文生灭,吟唱着宇宙初开时最古老的规章。这里的每一缕光,都承载着一条法则;这里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诸天万界的掌控。
其中一座最为宏伟的神殿内,神池沸腾。
那池中并非水,而是粘稠如水银的液态神力,每一滴都足以让一个凡人立地成仙。
神池中央,一具玲珑剔透的女性身躯正在缓缓凝聚,正是凌清霜。
她的神魂本源,在池中沉浮,贪婪地吸收着神力,重塑着她的仙躯。
神池之畔,立着一尊无法看清面容的金色虚影。
他周身环绕着秩序的锁链,每一次呼吸,都引动着诸天法则的共鸣。
他便是神庭此次负责“神眷者”计划的执行者之一,一位真正的神只。
就在“厄”之神名响彻东荒的瞬间,这位神只的动作,猛地一顿。
“嗯?”
他发出一声充满威严的怒哼。
这声怒哼,化作实质的法则风暴,席卷了整座神殿。
神池内的液态神力,瞬间沸桐,如同被煮开的金汁。
“啊——!”
正在重塑中的凌清霜,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这尖叫凄厉无比,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折磨。那不仅仅是肉体上的痛苦,更是源自神魂层面的撕裂与玷污。她感觉自己纯净无瑕的仙躯,像是被滴入了一滴万古不化的剧毒浓墨,正在被疯狂地侵蚀。
那股源自下界的、充满了终结与不祥意味的“厄”之法则,竟穿透了界域,与神庭之力发生了剧烈的对冲。
一缕漆黑如墨的细线,如同活着的毒蛇,顺着法则的缝隙,烙印在了凌清霜那只刚刚凝聚成形、光洁如玉的右臂之上。
那黑线仿佛扎根于她的血肉与神魂,任凭神池内磅礴的神力如何冲刷,都无法将其抹去,反而让它更加清晰,如同一道永恒的伤疤,一道丑陋的瑕疵。它像是一个活物,在她的手臂上缓缓蠕动,每一次脉动,都让她感受到来自“厄”的、那股漠视一切的冰冷意志。这是神只之间的交锋,而她,不幸成为了战场。
“混账!”
金色虚影勃然大怒,声音中蕴含着足以冻结时空的怒火。
“竟敢在本座的眼皮底下,自创法则神名!”
“此子,已非凡俗!”
另外几道同样伟岸的意念,在神殿中回响,彼此交流。
“其根源,乃我等死敌之‘咒’。原以为只是得了些残缺传承的蝼蚁,未曾想,他竟能触及本源!”
“失控了。这枚原计划用以拨乱反正的‘棋子’,已经彻底失控。他的存在,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正在吞噬我们为下界制定的秩序。再任由他发展下去,整个东荒界域的法则,都可能被他扭曲、改写!”
“不能再等了!此子成长之速,匪夷所思!必须在其羽翼未丰之前,予以抹杀!”
一道充满杀意的意念,冰冷地响起。
“通道未稳,真身难以降临。强行下界,代价太大。”金色虚影的声音恢复了冷静,却更显冷酷,“那就改变计划。”
“速速催熟‘神眷者’!”
“将‘惊鸿’赐予她!”
“惊鸿?”另一道意念带着些许惊讶,“那是我神庭专门为了克制上古咒仙而锻造的‘破咒神兵’,用在一个下界小辈身上,是否太过……”“此神兵乃是截取了一颗见证了上古咒仙陨落的星辰核心,耗费了三位神主万年神力熔炼而成,其上天生烙印着‘破法’与‘净化’的秩序神纹,是‘咒’之力量的天然克星。现在动用,无异于牛刀杀鸡。”
“没有‘太过’!”金色虚影打断了他。
“此子,已值得我等动用‘惊鸿’。让他活下去,才是对我等最大的不敬。”
“让她下去。带着神庭的怒火,去审判那渎神者,清洗那片被污染的土地!”
“是!”
随着意志的统一,整个神池的神力,燃烧得更加剧烈。
……
东荒,玄天殿。
厄感受到了来自天外那愈发浓烈的敌意与杀机,他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天空。
“催熟么?”
他笑了。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看着对手正在为陷阱里的诱饵,涂抹上更香甜的蜂蜜。
就在此时,他怀中那块一直沉寂的“忘川龟甲”,忽然微微发烫。
他将其取出。
只见龟甲之上的古老星图,仿佛活了过来。
那些线条散发出幽暗的光芒,竟与他神魂深处,那个刚刚诞生的“厄”之神名,交相辉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鸣。
一种无声的催促,从龟甲中传来。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达本源的牵引,仿佛在告诉他,他的道路、他的宿命,就在那片星图指向的未知之地。‘厄’之神名,正是开启那扇大门的终极钥匙。
厄明白了。
守门人的考验,是“灾厄资格”。
而他现在,通过重铸神名,将自己,变成了“灾厄”的化身。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比龟甲更加强大的“钥匙”。
开启“忘川渡”的所有条件,都已成熟。
时机,到了。
他转身,走入玄天殿。
李道一和一众玄天圣地的长老,正战战兢兢地跪在大殿之外。
他们虽然忘记了“苏厄”这个名字,但他们灵魂深处,却对“厄”这个新生的神名,感到了更加深刻的恐惧。
在他们眼中,眼前的存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仅仅是站在那里,没有释放任何威压,周围的光线都仿佛被扭曲了,大殿的梁柱上投下的阴影,也似乎在无声地蠕动,化作种种不祥的形态。长老们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的背影,生怕看上一眼,自己的神魂就会被那股纯粹的“厄”之法则所同化,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是行走在人间的,灾厄法则的具现。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厄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所有长老都感觉神魂在颤抖。
“我不在的时候,维持神国的运转。”
“继续收集‘贡品’。”
“等我回来。”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下达命令。
说完,他屈指一弹,一道由“厄”之神名凝聚而成的黑色印记,飞出殿外,烙印在了玄天圣地那座最高的灾厄神像的眉心。
通过这道印记,无论他身在何处,都能远程掌控这座“怨土神国”。
这是他留下的后手。
做完这一切,厄不再有任何留恋。
这个小小的东荒,这座初具雏形的“怨念牧场”,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了。
他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再次飞向那片位于玄天山脉深处的,死寂的归墟之谷。
新的征途,就在眼前。
玄天圣地的长老们,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敬畏地,深深跪拜,久久不敢起身。
而在遥远的上界神庭,神池之中。
一双紧闭了许久的,美丽而冰冷的眼眸,猛然睁开。
那双眼眸的主人,正是刚刚被“催熟”的凌清霜。
她的修为,在神力的灌注下,已经达到了地仙的层次。磅礴的力量在她体内奔涌,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仿佛一念之间,便可移山填海,摘星拿月。这股力量,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无所不能的错觉。
她的眼神中,不再有迷茫与绝望,只剩下对“厄”这个名字,滔天的恨意,以及被神力填充的,绝对的自信。神庭的意志,如洪流般冲刷着她的记忆,将她对苏厄的所有复杂情感,都强行抹去,只留下了被背叛、被玷污的刻骨仇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找到他,审判他,净化他!用神庭赐予的力量,将那个亵渎神灵的罪人,彻底抹杀!
她,即将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