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近乎自虐般的苦修中悄然流逝。
沈绮梦的催眠技艺,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精进。她不再满足于沈家传授的那些侧重于控制和抹除的功利性技巧,而是开始深入钻研林墨曾经教导她的、那些更接近于心灵本质的古法。
她尝试着去理解潜意识的真正构成,去探索记忆形成的底层逻辑,甚至……去触碰那些被常规催眠视为禁区的、关于“本我”与“超我”的模糊地带。
训练室里,她常常对着一面巨大的单向镜,进行自我催眠。她深入自己的潜意识,直面那些被刻意遗忘或压抑的恐惧、欲望和创伤——对沈家的恐惧,对沈君恒那不该有的悸动,对姐姐复杂的嫉妒,失去林墨师兄的痛苦与自责,以及港口区那个夜晚濒死的绝望……
每一次深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就可能迷失在自我意识的迷宫之中,精神崩溃。但她凭借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一次次潜入,一次次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挣扎着回归。
她脸颊上的婴儿肥逐渐消退,轮廓变得清晰而冷冽。眼神也愈发深邃,当她专注地看着某个人时,会让人产生一种灵魂都被吸摄进去的错觉。她周身散发出的气质,不再是之前的温顺或怯懦,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内敛的冰冷与疏离。
沈君恒偶尔会来看她的训练进度。他站在训练室外,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面那个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少女。
她穿着简单的训练服,盘膝坐在地上,闭着双眼,呼吸悠长而平稳。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却给人一种如同深海般静谧而危险的感觉。她的精神力波动,在仪器的监测下,显示出的稳定性和强度,已经远超研究所里那些所谓的“专家”。
沈君恒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讶异。他记得不久前,她还因为那可笑的嫉妒和冒险而狼狈不堪。而现在,她却像一块被投入烈火中反复锻打的寒铁,褪去了所有的杂质和软弱,显露出内在的、令人心惊的锋芒。
这种蜕变的速度和方向,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她最近怎么样?”沈君恒问站在一旁的、负责记录数据的研究员。
“绮梦小姐的进步……非常惊人。”研究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她对精神力的控制精度,以及对潜意识层面的理解和干预能力,已经达到了我们现有评估体系的顶端。尤其是……她似乎找到了一种,能够一定程度上‘绕开’或‘安抚’意识本能防御机制的方法,这在我们目前的‘捕梦计划’研究中,是一个巨大的技术瓶颈……”
研究员的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沈绮梦展现出的能力,或许能为陷入僵局的“捕梦计划”,带来新的突破口。
沈君恒沉默地看着玻璃后的沈绮梦,眼神复杂。他意识到,自己或许低估了这个一直被他视为需要“督促”的妹妹。她的价值,可能远不止一个听话的工具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训练室内的沈绮梦,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穿透了单向玻璃,精准地落在了外面沈君恒所在的位置。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久经沙场、见惯风浪的沈君恒,心头莫名地微微一悸。
仿佛……被什么来自深渊的东西,无声地凝望了一眼。
沈绮梦很快又闭上了眼睛,继续她的冥想,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巧合。
但沈君恒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移动。
他忽然想起,那份从港口区带回来的存储卡里,除了记录“夜枭”交接“容器”的画面外,还有一段极其模糊的、似乎是沈绮梦在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力气录下的音频片段。
背景是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但在片段的最末尾,在陷入彻底寂静之前,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仿佛呓语般的声音,重复着几个破碎的音节。
之前他并未在意,以为是沈绮梦无意识的呻吟。但此刻,结合她飞速提升的、近乎触及意识本质的催眠能力,以及刚才那令人不适的凝视……
沈君恒的眉头缓缓蹙紧。
他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书房。他需要重新听一遍那段音频,用最精密的软件进行分析。
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沈绮梦在港口区那个夜晚,接触到的,或许不仅仅是“夜枭”和“容器”那么简单。
她可能……在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更深层、更危险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或许就隐藏在那段模糊的呓语之中。
沈家这座看似平静的深潭,因为沈绮梦这次失败的冒险和其后的蜕变,再次被投入了一颗不确定的石子。
涟漪,正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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