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顶的玉虚宫常年笼罩在云雾里，殿柱上的盘龙雕刻被仙气润得泛着玉色。元始天尊坐在云榻上，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那是他耗费百年修为才凝聚的元气——三年前被神秘力量拍散的分身，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他。”他指尖捻着拂尘，银丝在掌心微微颤抖。那道力量太过厚重，像亿万生灵的气息拧成的巨手，拍散他分身时连一丝仙元都没泄露，绝非三界任何仙神能有。可若不是那位紫霄宫的圣人，又有谁能有这般撼天动地的威能？
云雾翻腾间，一道青影落在殿中，是他的二弟子玉鼎真人。“师尊唤弟子前来，有何吩咐？”玉鼎真人稽首时，目光扫过师尊鬓角新增的白霜，心里暗暗诧异——自昆仑立派以来，师尊从未如此形容枯槁过。
元始天尊睁开眼，眸中金光乍现，却又迅速敛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你那姜子牙师弟，下山已逾三年。封神榜事关三界秩序，他却迟迟未有动静，连传讯的玉符都断了半年。”
玉鼎真人眉头微蹙：“前几日曾听闻，姜子牙在西岐辅佐姬昌，只是……”他顿了顿，想起偶尔从人间传来的消息，说西岐百姓近来都在忙着种一种叫“灵香麦”的作物，倒没听说有什么兴兵伐纣的动静，“或许是时机未到？”
“时机？”元始天尊拂尘一甩，案上的玉盏轻轻震颤，“商朝气数已尽，封神榜早已定下位次，他只需依天数行事，何来时机未到之说？”他想起姜子牙下山时那副“非梧桐不止”的执拗模样，心里添了几分不悦，“定是被人间俗事绊住了心神。你即刻下山，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若敢延误天命，休怪为师不念同门之情。”
玉鼎真人领命，转身时瞥见殿角的青铜镜——镜中本该映照三界气运的水纹，竟在西岐地界凝成一片朦胧的麦浪，任凭他如何催动仙法，都看不清麦浪后的景象。
“师尊，”他停住脚步，语气凝重，“西岐的气运……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元始天尊抬眼望向镜中，麦浪翻滚的光晕里，隐约能看见无数人影在田间劳作，动作整齐得像在演练某种阵法，可细看去，又只是寻常的耕播、收割。“是那股神秘力量的余波？”他喃喃自语，指尖掐算的法诀忽然一顿，心口传来熟悉的刺痛——三年前分身被毁时，也是这般感觉。
“不必管这些。”他强压下不适，声音冷了几分，“你只需找到姜子牙，让他即刻按封神榜行事。若他敢违抗，便将他带回昆仑，废去仙骨，永镇思过崖。”
玉鼎真人应声退下，踏着云气往人间去。云雾掠过他的衣袍，他回头望了眼玉虚宫，总觉得师尊这次的吩咐里，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不安。
殿内，元始天尊重新闭上眼，试图沉浸在修炼中，可脑海里总浮现出那片模糊的麦浪。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紫霄宫那位曾说过：“人间最不可测的，是扎根土里的东西。”那时他只当是戏言，如今却莫名觉得，那片麦浪背后，藏着比封神榜更沉重的变数。
案上的玉盏还在轻颤，像在呼应着人间某处传来的、带着麦香的震动。元始天尊握紧拂尘，银丝深深嵌进掌心——他不知道，自己派去的弟子，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早已脱离仙神掌控、在麦浪里悄然重生的人族世界。
玉鼎真人落在西岐城外时，正赶上一场骤雨。雨丝裹着麦香打在脸上，他抬头望去，只见千亩田垄间，百姓们正弯腰收割新麦，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奇怪的是，本该忙于备战的西岐，竟没有半分兵戈之气，反倒处处是晾晒麦秆的谷场，连孩童都背着小竹篓，在田埂上捡遗落的麦穗。
“姜子牙何在？”他拦住一个扛着麦捆的老农，仙威压得对方直打颤。
老农哆哆嗦嗦指向不远处的打麦场：“姜先生……在那边教娃娃们扬场呢。”
玉鼎真人踏雨而去，果然见姜子牙站在石碾旁，灰布短褂上沾着麦糠，手里挥着木锨，正给几个半大孩子演示怎么把麦粒和壳分开。他动作娴熟，木锨扬起的麦浪在阳光下闪着金辉，孩子们的笑声混着脱粒机的“轰隆”声，热闹得像过年。
“姜子牙！”玉鼎真人呵出声，仙法一荡，打麦场的尘土瞬间定在半空。
姜子牙直起身，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把木锨递给旁边的孩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师兄来了。”
“师尊问你，封神榜的事为何拖延？”玉鼎真人盯着他，“你可知私改天数是重罪？”
姜子牙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麦堆，麦粒从指缝漏下去，沙沙作响：“师兄看看这西岐。”他指向远处的田垄，“去年涝灾，颗粒无收，百姓差点易子而食。如今种上这‘灵香麦’，三个月就能收，亩产比寻常麦子多三成，抗灾耐旱，连石头缝里都能扎根。”
他捡起一粒麦子，递到玉鼎真人面前：“你看这麦种，是伯邑考公子用三年心血改良的，能在盐碱地生长。百姓们说，这才是活命的根本，比什么神位仙班实在多了。”
玉鼎真人挥手打开他的手，麦粒落在泥里，瞬间吸饱雨水：“放肆！仙神定的秩序，岂容凡夫俗子妄议？”他祭出拂尘，银丝如网般罩向姜子牙，“跟我回昆仑领罚！”
“师兄且慢！”姜子牙后退半步，打麦场的百姓不知何时围了过来，手里都握着镰刀、木锨，沉默地挡在他身前。雨越下越大，他们的影子在泥水里拉得很长，像一片扎在土里的根。
“姜先生说，”一个瘸腿的少年举起手里的麦种，声音发颤却响亮，“只要这麦子能长，我们就不怕饿肚子。封神榜要封的是神，可我们要的，是能种麦子的土地！”
玉鼎真人的拂尘僵在半空。他忽然看见，每个百姓的衣襟里，都别着一小束麦秸，麦秸上的穗子沉甸甸的，像串微型的封神榜。
“看到了吗？”姜子牙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他们把希望种进了土里，这才是真正的‘根’。”他弯腰从泥里捡起那粒被打落的麦子，轻轻放在田埂上，“封神榜要定三界秩序，可人间的秩序，该由人间自己种出来。”
雨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打麦场的积水里，映出一片晃动的麦浪。玉鼎真人望着那些握着农具的百姓，忽然想起师尊殿里那面看不清的青铜镜——原来不是气运被遮，是人间自己长出了新的根，那些根在土里盘结，早已把仙神的定数，顶成了松动的浮土。
他收了拂尘，转身时衣角扫过麦堆，带起一阵细碎的麦香。“我会回昆仑禀明师尊，”他声音有些哑，“但西岐的麦子……你们好生种着。”
姜子牙弯腰，把那粒麦子埋进土里，百姓们的欢呼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远处的田垄上，新播的麦种正在雨水中破土，嫩白的芽尖顶着泥，像无数双要撑开天地的手。
玉鼎真人回头望了一眼，忽然觉得，或许师尊担心的不是姜子牙抗命，而是这麦浪里藏着的力量——它不像仙法那样耀眼，却能在石缝里扎根，在灾年里结果，把千万人的力气，拧成比神罚更坚韧的根。
而那封神榜，终究是要落在这片麦浪里，被长出的新麦，悄悄顶成一页泛黄的旧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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