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没回头,嘴角却悄悄弯起,手下炒菜的动作没停,嘴里轻声嗔怪:“碍事,忙着呢。”
常松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张姐掀开后厨的布帘进来端面,正好撞见常松给红梅擦汗这腻乎一幕。
她把碗重重地往客人桌上一放,汤汁都溅出来些。她看着红梅和常松,心里那股无名火又拱了上来。
瞧瞧人家!再看看我家那个死鬼老刘!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眼里只有他那破仓库和别的女人的细腰!老娘累死累活,跟他过了大半辈子,得了什么好?连句贴心话都没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我张春兰到底差在哪儿了?不就是没人家会打扮,没人家那骚劲儿吗?
婚姻这场戏,有人演成了喜剧,有人活成了悲剧,更多的人在将就里蹉跎成了默剧。
“叮铃铃——叮铃铃——”
柜台上那部红色电话机响了起来。
“喂?幸福面馆。”红梅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堂姐常莹带着哭腔、焦急万分的声音:“红梅?红梅!常松在不在?让他接电话!快!”
红梅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电话递给常松:“是堂姐,听着不对劲。”
常松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话筒:“姐,咋了?”
“……小松……爸……爸他……”常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哽咽切割得破碎,“医生说了……就、就这两天的事了……你、你能不能……回来一趟?爸他……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常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握着话筒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电话那头,堂姐常莹的哭声猛地拔高,又被人捂住了嘴似的压抑下去。背景音杂乱,有医护人员模糊的催促。然后,一个极其虚弱、像破风箱一样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小……小松……是、是我……别……别怕……路上……看车……”
常松眼前瞬间黑了。他仿佛看见寿县老家那间昏暗的砖房里,那个曾把他扛在肩头、教他凫水的汉子,如今像片枯叶陷在旧被褥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想把“别怕”这两个字,塞进他即将崩塌的世界里。
人这一生,来时有人笑着说,走时有人哭着说,中间的全是硬扛。
常松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这个跑惯了海上风浪、见惯了生死的汉子,此刻像个走丢了的孩子,对着话筒,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被掐住脖子般的呜咽:“……哎!大伯……我、我知道了……你等着……等着我……”
他挂了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力气,靠在柜台上,肩膀微微耸动。
红梅慌了,赶紧扶住他:“常松?常松你怎么了?出啥事了?”
常松抬起通红的眼睛,声音沙哑破碎:“红梅……大伯……大伯不行了……我得回去……现在就回……”
红梅的心猛地一沉。
就在这时,张姐走了过来。她刚才隐约听到了电话内容,看着常松这副样子,心里明白了八九分。这个平时斤斤计较、视财如命的胖女人,此刻却异常果断。
她一把拉住红梅的胳膊,语气不容置疑:“红梅,你也去!家里这么大的事,你不在身边怎么行?”
红梅犹豫地看了一眼还没收拾完的店面:“可这店……”
“店什么店!”张姐打断她,“冰箱里不是还有你早上切好的面吗?卖完就打烊!这店也开了一年多了,咱们一天都没歇过,正好,我也累了,放两天假!你们家里正事要紧,赶紧走!”
她看向常松,语气放缓了些:“常松兄弟,别慌,开车慢点。家里有事,用得着姐的地方,吱声!”
常松看着张姐,这个平时总跟他媳妇斗嘴吵架的女人,此刻在他眼里,无比高大。他哽咽着说:“张姐……谢、谢谢……”
“谢啥!快走吧!”张姐催促道,又想起什么,“英子在学校,放学让她到我家吃……”
“不,”红梅摇头,语气坚定,“英子得去。那是她爷爷,她必须去。”
常松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热,像被滚烫的开水浇过。他用力抹了把脸:“好!咱们一起去接英子!”
男人的眼泪是倒流的河,往心里淹过三千里,才敢在人前掉一滴。
学校食堂,午饭时间。
英子、周也、王强三人坐在一张桌子旁。英子把自己餐盘里的红烧肉夹了几块给周也,又把自己没动过的鸡腿放到王强碗里。
“喏,奖励你上午英语小测及格。”英子对周也说,眼睛弯弯的。
王强啃着鸡腿,含糊不清地说:“英子姐,你也太偏心了!我也及格了啊!”
“你那是踩狗屎运!”周也毫不留情地戳穿。
周也瞥了一眼,眉头微蹙:“多事。”
他嘴上说着,手却已经将自己的餐盘往前推了推,任由英子把肉放下。
“狗咬吕洞宾!”英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周也被她踢了,非但没生气,嘴角反而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也伸出长腿,轻轻碰了碰她的鞋尖。
王强埋头苦干,假装没看见,心里默默吐槽:这俩人,当我是空气啊!
这时,张军端着打好的饭,沉默地走过来坐下。他脸上的淤青在食堂明亮的灯光下更加显眼。
“张军,你怎么才来?”英子看到他脸上的伤,心疼地皱起眉,“你这脸到底怎么回事啊?还疼不疼?你跟谁打架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张军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压抑不住的烦躁和迁怒,声音生硬:“你能不能别问了!烦不烦!”
英子被他吼得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圈立刻就红了,委屈地看着他。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张军,你他妈就是个混蛋!她是你放在心尖上、连碰都不敢碰的人,你怎么能用这身破衣服里裹着的臭脾气,去凶她?
可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沙子,那句“对不起”在嘴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跟着一口无处安放的唾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周也“啪”地把筷子拍在桌上,眼神冷冽地盯着张军:“张军,你抽什么风?有事说事,冲英子发什么火?”
张军胸口起伏,梗着脖子:“我就冲她发火了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装什么好人!”
“你他妈再说一遍!”周也猛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张军的衣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