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建安十二年冬,朔风卷地,寒雪初霁。铅灰色的天空下,新野城外的官道被一层厚实的冰雪覆盖,踩上去咯吱作响,稍不留神便会滑倒。三匹骏马踏着残雪,蹄铁碾过结冰的路面,溅起细碎的冰碴,在寒风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刘备身着一件厚实的暗纹锦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领口和袖口的狐毛蓬松柔软,却仍难抵御刺骨的寒风。他脸颊被冻得泛起红晕,鼻尖通红,呼吸间呼出的白气迅速消散在冷空气中。身后,关羽身披标志性的绿袍,外罩玄甲,青龙偃月刀斜挎在马鞍上,刀鞘上的寒霜凝结成冰,他面色沉稳如铁,长髯在寒风中微微飘动,眼神坚定地望着前方;张飞则身着玄色黑甲,手握丈八蛇矛,矛尖上挂着的积雪随着马蹄颠簸簌簌掉落,他眉头紧锁,浓眉几乎拧成一团,显然对这隆冬腊月的奔波颇有微词,时不时对着寒风打一个响亮的喷嚏。
“大哥!这鬼天气冻得人骨头缝都疼!”张飞勒住马缰,瓮声瓮气地喊道,语气中满是不耐,“那诸葛亮若真有通天彻地之才,怎会让大哥冒着这般严寒亲自跑这一趟?依我看,怕是徒有虚名,得知大哥前来,故意躲起来不敢见我们!”他说着,猛地一拍马鞍,震得马身微微一颤。
刘备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严肃而恳切:“三弟休得胡言!贤才多有傲骨,孔明先生隐居隆中,不求闻达于诸侯,岂能以寻常礼节相待?我等兴复汉室之心,全赖贤才辅佐,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若能得孔明先生出山,便是冒雪踏冰,往返十次百次,我也心甘情愿!”他转头望向关羽,眼神中带着一丝征询,“二弟以为如何?”
关羽抚着胸前的长髯,缓缓颔首,声音浑厚沉稳:“大哥所言极是。成大事者,当以诚待人。孔明先生乃水镜先生盛赞的绝世奇才,‘卧龙凤雏,得一可安天下’,若能得他辅佐,兴复汉室便有了希望。我等虽受些寒苦,却也值得。”
刘备闻言,心中愈发坚定。他勒住马缰,抬眼望向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山峦,那青山深处,便是诸葛亮隐居的隆中。自收到诸葛亮那封未明确回复的书信后,他日夜牵挂,筹备多日,不顾部下劝阻,执意要在寒冬前往隆中——他深知,贤才难得,诚意更难得。
一路颠簸,行了大半日,终于抵达隆中。雪后的隆中,银装素裹,宛如一幅素雅的水墨画。漫山的翠竹被厚厚的白雪压弯了腰,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冰棱,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山间的溪流早已凝结成冰,冰面光滑如镜,映着两岸的雪景;偶尔有几只寒鸟掠过枝头,留下几声清脆的鸣叫,为这静谧的寒冬增添了几分生机。
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前行,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冽气息与雪的寒意。尽头处,一座简陋的茅屋静静伫立在山坳间,茅屋周围围着一圈低矮的竹篱,竹篱上缠绕着未化的积雪,宛如缀满了碎玉。院内种着几株红梅,寒梅傲雪,枝头缀满了嫣红的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娇艳,暗香浮动,沁人心脾。
“大哥,前面便是诸葛亮的茅庐了!”关羽抬手,指着那座茅屋,声音中带着几分期许。
刘备心中一紧,连忙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锦袍与貂裘,小心翼翼地掸去身上的积雪,生怕褶皱的衣衫或是沾染的雪迹显得不敬。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梅香与寒意交织,让他精神一振。他迈步走向竹篱门,轻轻推开虚掩的竹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呀”的轻响,打破了院内的宁静。
“在下刘备,字玄德,屯兵新野。久闻孔明先生大名,仰慕已久,今日特冒寒前来拜访,恳请先生出山相助,共图兴复汉室大业!”刘备对着茅屋高声喊道,语气恭敬诚恳,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与期许。
喊了三声,屋内却毫无应答。张飞按捺不住,大步上前,正要伸手推门,却被刘备一把拉住:“三弟不可鲁莽!孔明先生或许正在潜心治学,或是外出访友未归,我们在此等候便是,不可唐突了先生。”
三人在院内的石阶上静静等候。寒风穿过竹林,吹得院中的梅花簌簌作响,雪沫子落在肩头,冰凉刺骨。张飞冻得直跺脚,双手搓着取暖,却被刘备严厉的眼神制止,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关羽则依旧身姿挺拔地站立着,目光平静地望着茅屋的房门,仿佛早已将严寒抛诸脑后。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茅屋的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身着粗布短褐的青年仆人走了出来。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色带着几分青涩,脸颊冻得通红,身上的衣衫略显单薄,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他看到院内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平静,轻声问道:“你们是谁?为何在此喧哗?”
刘备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姿态恭敬,语气谦和:“在下刘备,字玄德,特来拜访孔明先生。不知先生是否在家?”他说话时,目光平视着仆人,毫无半分诸侯的架子。
仆人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番:刘备衣着华贵却谦和有礼,关羽威风凛凛却神色平和,张飞虎背熊腰却被同伴约束着。尤其是看到刘备对自己这般身份低微的仆人也如此恭敬,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他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说:“我家先生外出访友去了,不知何时归来。三位路途遥远,天寒地冻,还是请回吧。”
“什么?”张飞闻言,顿时怒目圆睁,嗓门陡然提高,“好个诸葛亮!我大哥身为一方诸侯,冒着这般严寒亲自前来拜访,他却避而不见,分明是看不起我们!大哥,我们走!这等狂妄之徒,不配你如此礼遇!”
“三弟休怒!”刘备连忙拉住怒气冲冲的张飞,转头对着仆人满脸歉意地说道,“小管家勿怪,我三弟性情急躁,并无恶意。不知先生此次外出,可有归期?我们可否在此等候先生归来?”
仆人见刘备并未因自己的拒绝而恼怒,反而如此谦和有礼,心中更是敬佩。他想了想,说道:“先生外出访友,素来没有定数,或许三五日便归,或许十日半月也未可知。三位若在此等候,山中寒冷,又无粮草,怕是要受冻挨饿,不如改日再来拜访。”
刘备心中一沉,脸上却并未露出气馁之色。他从怀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书信,信封是用上好的宣纸制成,封缄处盖着他的私印。他双手递到仆人手中,语气诚恳:“烦请小管家将此信转交孔明先生。告知他刘备今日冒寒前来,未能得见先生,心中甚是遗憾。他日我必再来拜访,恳请先生务必相见。”
仆人接过书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心中感慨万千。他转身说道:“三位一路辛苦,不如进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屋内虽简陋,却也能避避风寒。”
刘备心中一暖,连忙推辞:“多谢小管家好意,不必了。我们在此等候片刻,若先生仍未归来,便先离去,不打扰小管家做事。”他转头对关羽和张飞道,“二弟、三弟,我们到院外等候,莫要打扰小管家。”
三人退出竹篱门,在院外的石阶上坐下。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张飞冻得直打哆嗦,却被刘备眼神制止,只能强忍着不吭声。仆人见三人如此有耐心,心中更是过意不去,转身进屋,很快端出三杯冒着热气的粗茶,递到三人手中:“三位,天寒地冻,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这是先生平日里喝的山茶,虽不名贵,却也能驱寒。”
刘备连忙起身接过茶杯,双手捧着,连声道谢:“多谢小管家费心,实在感激不尽。”他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先递给身边的关羽,又转身递给张飞,自己才端起最后一杯,小口小口地饮用。热茶入喉,带着山茶的清香与暖意,缓缓蔓延至全身,驱散了不少寒意。
而此时,在茅屋西侧的竹林深处,诸葛亮正静静地站在一棵老竹后,身披一件素色披风,披风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积雪。他并未外出访友,而是故意避而不见,想要暗中观察刘备的言行。自收到刘备那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后,他便对这位中山靖王之后、素有贤名的刘使君充满了好奇——乱世之中,诸侯多骄横跋扈,视百姓如草芥,他想看看,刘备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仁厚爱民、求贤若渴。
他看到刘备身着华贵貂裘,却对身份低微的仆人恭敬有加,言语谦和,毫无半分傲慢;看到他被拒绝后并未恼怒,反而耐心等候,没有一丝怨言;看到他将仆人递来的热茶先让给部下,自己才饮用,尽显体恤下属之心;看到他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神色坚定,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只有满满的诚意与期盼。
这一幕幕,都深深触动了诸葛亮。乱世之中,诸侯将相多是高高在上,视仆人为草芥,呼来喝去乃是常事。而刘备身为一方诸侯,却能如此善待仆人、尊重下人,足见其内心的仁厚与谦卑。这样的人,或许真的如传闻中那般,是一位心怀天下、体恤民生的明主。
诸葛亮心中暗生好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抬手拂去肩头的积雪,悄无声息地退回茅屋,心中已有了初步的判断。刘备的诚意,他已真切感受到;刘备的仁厚,他已亲眼所见。只是,他仍需再考验一番——成就大业非一日之功,他要看看,刘备是否有持之以恒的诚意与坚韧不拔的毅力,是否值得他托付毕生所学,辅佐其兴复汉室、安定天下。
院外,刘备又耐心等候了约莫一个时辰,见日头渐渐西斜,诸葛亮仍未归来,便对着茅屋高声道:“孔明先生,今日未能得见,实为遗憾。他日我必再来拜访,恳请先生务必相见!”
说罢,他对着茅屋深深一揖,躬身弯腰,姿态恭敬至极。随后,他转身带着关羽和张飞,缓缓离去。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茅庐,那座在白雪红梅映衬下的简陋茅屋,此刻在他心中却比任何宫殿都要珍贵,心中满是不舍与期盼。
仆人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他们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竹林尽头。他回到茅屋,将刘备的书信与今日的情况一一告知了诸葛亮。
诸葛亮接过书信,再次细细品读,字里行间的诚意与抱负跃然纸上。他望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山峦,轻声道:“刘备,果然是一位仁厚之主。只是,想要请我出山,还需再多几分诚意与毅力。”
他知道,刘备此次一顾茅庐,虽未得见,却并未放弃。而自己,也在这次暗中观察中,对刘备有了初步的认可。接下来,便是要看刘备是否能经受住更多的考验,是否真的如他所言那般,有兴复汉室、安定天下的决心与魄力。
雪后的隆中,依旧静谧安详。刘备带着关羽和张飞,踏着残雪踏上了返回新野的路途。虽然未能见到诸葛亮,但他心中并未气馁,反而更加坚定了再次拜访的决心。他知道,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诚意与毅力,终能打动这位“卧龙”先生,请他出山相助。
而茅庐之中,诸葛亮正对着案上的天下舆图,陷入了沉思。刘备的言行,已深深印在他的心中。这位仁厚爱民、求贤若渴的明主,是否就是他蛰伏隆中多年,苦苦等待的那个人?他心中渐渐有了答案,却仍需时间来验证。
一顾茅庐,虽未相见,却已在两人心中埋下了缘分的种子。接下来的二顾、三顾,注定将成为一段千古佳话,而诸葛亮的出山,也将在不久的将来,如潜龙出渊,搅动整个三国的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