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桔梗开得泼泼洒洒时,念秋的《灵植园药谱》已经画满了小半本。他蹲在药圃边的青石上,手里攥着支新削的炭笔,正对着丛开得最盛的桔梗勾画——紫蓝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像群展翅的小蝴蝶,沾着晨露的样子,比他画里的任何一株草药都鲜活。
“花瓣的弧度再圆些,”陈默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念夏的旧药书,书页被风掀得“哗啦啦”响,“你看这里,”他指着旧书里的桔梗图,线条柔和得像浸过温水,“你念夏姐姐总说,桔梗花要画得像笑着的嘴,不然它会哭的。”
念秋的炭笔顿了顿,歪着头看那丛桔梗,果然觉得每朵花都像咧着嘴笑,露着里面嫩黄的花蕊。他手腕一转,把花瓣的边角画得圆润了些,画纸上的桔梗顿时像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像了!像了!”他举着本子跳起来,炭灰蹭在蓝布小褂上,像落了些星星点点的墨,“陈默哥你看,它在对我笑呢!”
陈默接过本子,指尖拂过纸面的纹路。念秋的画比念夏的稚嫩,却多了股野趣——他在桔梗丛里画了只七星瓢虫,背着红底黑点的壳,正往花瓣上爬,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桔梗——能治咳嗽,还爱笑”。
“比我当年画的强。”陈默把本子还给他,眼里的笑意像被晨露浸过的桔梗,润润的,“你念夏姐姐画桔梗时,总爱在根须旁画只小蚂蚁,说蚂蚁会帮它找水喝。”
念秋立刻往画里添了只小蚂蚁,细腿画得像根根黑线,从桔梗根须一直爬到瓢虫身边,像在说悄悄话。“这样它们就有伴了。”他得意地晃了晃本子,炭笔在纸页边缘蹭出淡淡的灰痕。
这时,丫丫挎着竹篮从院外进来,篮子里装着刚蒸好的糯米糕,裹着层薄薄的豆沙,甜香混着桔梗的清苦漫开来,像把两种味道拧成了股绳。“歇会儿再画,”她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刚从后山摘的野蜂蜜,抹在糕上吃,比镇上的糖稀还甜。”
念秋捏起块糯米糕,往陈默手里塞了半块,自己捧着剩下的半块啃得香。豆沙馅从嘴角淌下来,像抹了点胭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突然指着竹篮底的油纸问:“娘,这纸能给我吗?我想给桔梗画上色。”
油纸是蒙烈从镇上捎回来的,一面印着细碎的蓝花,另一面光溜溜的,正好能当画纸。丫丫笑着把油纸递给他:“小心别把蜂蜜蹭上去,不然画纸该黏成一团了。”
陈默帮着把油纸裁成巴掌大的小张,念秋立刻拿起从镇上买来的颜料,蘸着清水往纸上抹——先用淡紫铺底,再叠上深紫描花瓣边缘,最后用鹅黄点花蕊,动作笨拙却专注,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慢点涂,颜料要匀。”陈默握着他的手,引导毛笔在纸上慢慢晕染,“你看这颜色,像不像雨后的桔梗?”
念秋的手被他包着,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和他画线条时的稳。阳光穿过桔梗花丛,在画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紫蓝色的颜料在光里泛着亮,像把揉碎的星空撒在了纸上。
“陈默哥,”念秋突然小声说,“你说念夏姐姐看见这画,会不会也想涂颜色?”
陈默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药圃尽头的老槐树下。那里埋着念夏的旧画具,一管褪色的胭脂,半块干裂的石绿,还有支断了尖的狼毫笔——是那年她进山采桔梗时摔了跤,画具盒滚进溪里泡坏的。
“会的,”他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停在桔梗上的蝴蝶,“她以前总吵着要胭脂涂花瓣,说那样才像山里的映山红。”
念秋眼睛一亮,从颜料盒里挑出最深的胭脂,往桔梗花瓣的边角点了点,紫蓝里透着点红,像姑娘害羞时的脸蛋。“这样就像映山红了!”他举着画纸往阳光里照,颜料透过纸页,把他的小手染成了片淡淡的紫,“陈默哥你看,比镇上戏楼的花旦还好看!”
远处传来猛烈的吆喝声,他扛着捆新割的艾草从田里回来,绿莹莹的草叶上还挂着水珠。“你们娘俩在这儿偷懒呢?”他把艾草往篱笆边一靠,看见石桌上的画纸,眼睛亮了亮,“这桔梗画得真精神,比去年后山那片开得还艳。”
“是念秋画的,”陈默把画纸递给他,“比念夏当年画的有灵气。”
蒙烈接过画,粗糙的手掌在纸页上轻轻摩挲,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他想起念夏小时候,总把画好的桔梗贴满整个堂屋,说“等我画够一百张,就让爹给我盖个桔梗房”。那时他总笑她傻,说桔梗房会招蜜蜂,现在看着念秋的画,突然觉得那想法也没什么不好。
“晚上挂在堂屋的墙上,”蒙烈把画还给念秋,语气里带着点难得的郑重,“让你娘给表个框,比镇上买的年画还好看。”
日头爬到头顶时,药圃边的青石上已经铺满了晾干的桔梗画。紫蓝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有的画里爬着蚂蚁,有的停着瓢虫,还有的画了只小蜜蜂,正往花蕊里钻,每张画的角落都写着“灵植园·念秋画”,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让人心里发暖的认真。
陈默把画一张张收进竹篮,念秋跟在他身后,数着画的张数:“一、二、三……一共十五张!够不够盖桔梗房?”
陈默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画满一百张,咱们就请王木匠来搭个小棚,四周种满桔梗,比你说的桔梗房还好看。”
念秋听得眼睛发亮,突然抓起张画往老槐树跑,把画纸轻轻压在埋画具的土堆上。“念夏姐姐,你看我的画!”他仰着小脸喊,声音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等我画满一百张,就有桔梗房了,你要来住呀!”
风穿过桔梗丛,“沙沙”的响,像谁在轻轻应和。陈默站在远处看着,阳光把念秋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老槐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被时光熨暖的画。他低头看着竹篮里的画,突然觉得,有些念想从来不会被岁月冲淡,它们会借着孩子的画笔、借着年年盛开的桔梗、借着这漫山遍野的草木香,一直活在风里,活在心里,活成灵植园最温柔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