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植园的夜带着草木的清苦。念秋躺在床上,鼻尖总能嗅到从西角药铺飘来的药香,混着窗台上晒干的蒲公英气息,像谁在枕边撒了把带露的草叶。他翻了个身,看见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墙上投下竹影,晃晃悠悠的,像陈默哥碾药时晃动的石碾子。
“陈默哥还没睡吗?”他小声嘀咕,披了件小褂溜下床。脚刚沾地,就踩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白天画草药时用的蜡笔,笔帽上还沾着点草绿颜料。
药铺的窗透着昏黄的光,像只醒着的眼睛。念秋踮着脚走过去,趴在窗台上往里看——陈默正坐在灯下写药书,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他面前摆着株晒干的桔梗,根须像团乱麻,却被他理得整整齐齐。
“陈默哥。”念秋轻轻敲了敲窗。
陈默抬起头,眼里还带着点刚从书页里抽离的茫然,看见是他,才松了眉头:“怎么还没睡?明天要起不来摘露水了。”他白天说过,晨露能让草药保持药性,让念秋早点去帮忙收集。
“我给你送这个。”念秋从背后掏出张画,是用蜡笔画的桔梗,根须涂成褐色,花瓣涂成紫蓝色,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桔梗——治咳嗽”。
陈默接过画,指尖触到纸面的褶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他白天教念秋认桔梗时,随口提了句“这药能治咳嗽,你娘去年冬天总用它煎水”,没想到这孩子记在了心里。
“画得真好。”他把画贴在药柜上,正好在桔梗标本的旁边,“比我画的像。”
念秋看着自己的画和标本并排贴在一起,突然觉得药铺里的药香都甜了些:“陈默哥,你为什么总熬夜?张大夫说熬夜对身体不好。”
陈默往砚台里添了点水,研着墨:“有些药谱得晚上整理,安静。”他顿了顿,又道,“你念夏姐姐以前也总熬夜画画,说月光下的颜色更亮。”
“念夏姐姐也喜欢画画吗?”念秋眼睛亮了,“她画什么?”
“画花,画草,画山里的云。”陈默的声音放轻了,像怕惊扰了回忆,“她画的蒲公英最好看,绒毛像撒了星星。”
念秋想起自己白天采的蒲公英,突然拉着陈默的袖子往外跑:“我知道哪里有蒲公英!现在有月光,肯定好看!”
后院的蒲公英丛在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绒毛球像个个小灯笼,风一吹就轻轻摇晃。念秋指着最大的一朵:“你看!像不像念夏姐姐画的?”
陈默蹲下来,看着那朵蒲公英。月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月夜,念夏举着朵蒲公英跑过来,喊他“哥哥你看,像不像会飞的星星?”那时她的辫子上还别着朵野菊花,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
“像。”他轻声说,伸手碰了碰蒲公英的绒毛,“真像。”
念秋突然抓起蒲公英,对着月亮吹散。白色的绒毛乘着夜风飘起来,有的落在陈默的肩头,有的落在他的药篓上,像场温柔的雪。“娘说,对着蒲公英许愿会灵的。”他闭上眼睛,小手合十,“我希望陈默哥不难过,希望念夏姐姐在天上能看见好看的画。”
陈默看着他虔诚的模样,突然觉得眼角有点湿。他也抓起朵蒲公英,轻轻吹散:“我希望念秋能长高高,希望……大家都平安。”
绒毛飞远了,落在菜畦的萝卜苗上,落在篱笆的春幡上,落在蒙烈和丫丫窗台上的陶罐里。念秋看着蒲公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打了个哈欠:“陈默哥,我困了。”
陈默把他抱起来,往卧房走。念秋趴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药香,像闻着安神的草药,眼皮越来越沉。“陈默哥,”他迷迷糊糊地说,“明天……教我画念夏姐姐的蒲公英好不好?”
“好。”陈默轻轻应着,脚步放得更轻了。
把念秋放回床上时,丫丫正站在门口等他,手里端着碗温热的莲子羹:“张大夫说你心火重,让我给你炖点莲子。”
陈默接过碗,莲子的清甜混着药香,在舌尖漫开来。“谢谢丫丫姐。”
“该谢的是我们,”丫丫看着他药柜上的画,笑了笑,“念秋这孩子皮,没少给你添麻烦。”
“他很好。”陈默低头喝着莲子羹,声音很轻,“像……像照进屋里的光。”
丫丫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陈默站在院里,看着月光下的蒲公英丛,突然觉得今晚的药香里,多了点莲子的甜。他回到药铺,看着墙上的画,拿起笔,在桔梗标本旁边添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绒毛上点了点银白的颜料,像沾着月光。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蒲公英的种子往远处飘。陈默收拾好药书,吹熄了油灯。黑暗里,药香依旧弥漫,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沉郁,倒像掺了点春夜的暖,轻轻浸着这方小院,也浸着院里每个人的梦。
第二天一早,念秋被鸟鸣吵醒。他跑到后院,看见陈默正蹲在蒲公英丛旁,手里拿着画纸和笔,晨光落在他笔下的蒲公英上,绒毛闪着金亮的光。
“陈默哥,你在画这个!”念秋凑过去,眼睛瞪得圆圆的。
“嗯,”陈默笑着把画递给他,“教你画,从绒毛的弧度开始……”
阳光穿过两人的肩头,落在画纸上,把蒲公英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像谁在纸上写下了温柔的诗。远处的萝卜苗顶着晨露,篱笆上的春幡在风里招展,灵植园的早晨,带着药香和墨香,还有点说不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