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这里的地貌与黑风戈壁有七分相似:砾石遍地,沙丘连绵,正午时分,地表温度能烫熟鸡蛋。
十五辆装甲车呈楔形阵列,在沙地上碾出深深的辙痕。每辆车后跟着三十余名步卒,全身裹着防沙的粗麻布,只露出被风沙磨砺的眼睛。
周猛站在指挥车上,手中令旗一挥。
“第一队,前进三里,转向右翼!”
三辆装甲车轰鸣着加速,笨重的车身在沙地上艰难转向,扬起漫天黄尘。车后步卒小跑跟随,步伐整齐——这是在戈壁中练了半个月才有的效果。
陈知白没有坐车。他骑着一匹耐旱的沙漠马,与车队保持半里距离,观察着整个演练。
“转向还是太慢。”他放下镜子,对身边的传令兵道,“告诉王匠头,前轮转向机构要改,转向半径必须缩短三成。”
“是!”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辆装甲车在爬坡时左侧履带突然崩断,沉重的车身歪斜着陷进沙坑,任凭四匹马怎么拉拽也动弹不得。
周猛脸色一变,催马赶去。
陈知白却神色平静。他早就通过【全知视角】看到了这一幕——那辆车的履带连接件有暗伤,在持续的高温高压下必然会断裂。但他没说破。
有些教训,必须亲身经历才能记住。
“怎么回事?”周猛跳下马,厉声喝问。
负责那辆车的队正满脸沙土,单膝跪地:“将军,履带断了!是……是连接轴的铁销磨损过度,属下检查不周!”
“检查不周?”周猛怒道,“出发前不是让你们逐车查验吗?!”
“查了,但那铁销外表完好,谁知道里面……”队正声音发颤。
陈知白这时才策马过来,看了一眼断口:“不是你的错。”
他下马蹲身,捡起崩断的铁销。断口处有明显的旧裂纹,显然已经疲劳多时。
“这种连接件,外表看不出,要敲击听声。”陈知白将铁销递给王匠头,“记下来,以后所有承重部件,除了目视检查,必须辅以敲击检验。有问题的一律更换。”
王匠头额头冒汗:“是属下疏忽……”
“现在知道,总比在戈壁深处知道强。”陈知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沙,“把车拖出来,换备用履带。半个时辰后,演练继续。”
他转向全体车兵,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我知道你们累,知道你们苦。坐在铁罐子里像蒸笼,走在沙地上像烤炉。但你们要记住——”
他环视一张张被晒得脱皮的脸:
“将来在真正的黑风戈壁,没有后援,没有退路。车坏了,就是死。水没了,就是死。走错方向,也是死。”
“现在多流汗,多遭罪,是为了让你们在战场上能活着回来。是为了让狄戎知道,我们桃源州的兵,能在他们活不下去的地方行军打仗,能在他们以为不可能的地方,给他们致命一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告诉我,能不能做到?!”
“能!”
五百人的吼声在荒原上回荡,惊起远处沙丘上的几只秃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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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练一直持续到日落。
当最后一辆车返回临时营地时,天色已暗。伙夫抬出大锅的糊糊和烤饼,士兵们狼吞虎咽——在戈壁环境下,食物也是训练的一部分,必须适应这种简陋的伙食。
陈知白与周猛、王匠头围坐在篝火旁,摊开今天发现的问题清单。
“履带强度不够,要加厚铁板。”
“车内通风太差,今天有三个人中暑。得在车顶加通风口。”
“火炮装填还是慢,就算只求首发射击,百息时间也太长。王匠头,能不能做成预制好的弹药包?用的时候直接塞进去?”
王匠头思索片刻:“可以试试用油纸包裹定量火药,弹丸也预制好。但密封要严,不然受潮就废了。”
“那就做防水处理。”陈知白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个草图,“两层油纸,中间夹一层薄锡箔。用蜡封口。”
周猛看着清单上密密麻麻的条目,眉头紧锁:“主公,照这样改,月底前怕是完不成三十辆。”
“那就先完成二十辆。”陈知白很干脆,“质量比数量重要。二十辆可靠的,比三十辆半成品强。”
他顿了顿,忽然问:“骑兵配合练得怎么样?”
“按您说的‘步车协同’练了。”周猛苦笑,“但马匹见了这些铁疙瘩就惊,要隔着百步才敢靠近。真打起来,怕是配合不上。”
陈知白沉默片刻。
【全知视角】中闪过几幅画面:后世的坦克与骑兵协同战术,利用装甲单位吸引火力,骑兵侧翼包抄……
“改方法。”他有了主意,“不让骑兵跟着车走,让车为骑兵开路。装甲车集群冲锋,撕开敌阵,骑兵从两翼快速切入,扩大战果。车兵和骑兵分开训练,战时再配合。”
周猛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车走车的,马跑马的,互不干扰。”
“还有。”陈知白补充,“给马匹做‘适应训练’。每天让它们在装甲车附近吃草、饮水,渐渐习惯这些铁家伙的气味和声音。半个月后,应该就不惊了。”
三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直到篝火渐熄。
陈知白起身准备回帐时,一匹快马冲破夜幕,直奔营地而来。马上的骑士滚鞍落地,单膝跪地:
“主公!紧急军情!”
陈知白接过竹筒,捏碎封蜡,抽出里面的绢布。
借着残余的火光,他看清了上面的字:
“狄戎侦骑百人队,今日午时出现在朔方城东北八十里。疑已发现训练场踪迹。我军斥候击杀大部分人,但仍有三人逃脱,正追捕中。”
周猛霍然起身:“主公,训练场暴露了!”
陈知白将绢布凑到篝火余烬上烧掉,脸色在明灭的火光中显得格外沉静。
“比预想的早了些。”他淡淡道,“不过,也好。”
“好?”周猛急道,“阿史那顿若知道我们在练戈壁奇兵,必会加强王庭防备,甚至提前动手——”
“他不会。”陈知白打断他,“以阿史那顿的性格,看到这些笨重的铁车,只会更加坚信我们不敢深入草原。他会以为,我们造这些车是为了固守朔方,对抗他的骑兵。”
他望向北方漆黑的夜空:
“而且,那三个逃掉的侦骑……真的逃掉了吗?”
周猛一愣。
陈知白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传令,明日训练暂停。所有装甲车撤回朔方城,大张旗鼓地从北门入城,让所有人都看到。”
“那训练……”
“转入地下。”陈知白转身,眼中闪过【全知视角】的微光,“我在黑风戈壁边缘还有一处秘密营地,比这里更隐蔽。三天后,车队分批次秘密转移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
“同时,让周猛的佯攻提前开始。明天就北上,打得狠一点,把阿史那顿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边境上去。”
“至于那三个‘逃掉’的侦骑……”
陈知白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铜钱,轻轻一弹:
“他们会带回去‘该带’的消息。”
铜钱落在沙地上,正面朝上。
月光下,钱文清晰可见:
“声东击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