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稍倒回，
卫宫士郎跟在富冈义勇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中。雪没过了膝盖，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的呼吸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心脏却沉得像一块坠入深海的铁。
蝴蝶忍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快得不像是在雪地里跋涉。她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回头，对着卫宫士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士郎，在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穿透风雪，清晰地传了过来。
卫宫士郎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前方，投向那片被夜色与风雪笼罩的深山。八重和又造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两行凌乱的脚印，蜿蜒着伸向未知的黑暗。
富冈义勇那句“我从未见过哪只鬼，能变回人类”，还在他脑中反复冲撞。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刺入他最深的恐惧。
变不回去了。
如果这是事实，那他算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那股被强行注入体内的冰冷血液，似乎又在血管里躁动起来，带来一种非人的、陌生的悸动。
他害怕。
他怕蝴蝶忍说的是对的。
他怕自己即将看到的，就是自己的未来。
突然，一阵不属于风雪的咆哮从山林深处传来，撕裂了夜的寂静。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暴戾与疯狂，其中还夹杂着某种沉闷的、血肉被钝器反复捶打的声响。
富冈义勇的脚步一顿，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神情瞬间变得锐利。
蝴蝶忍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找到了。”
三人加快了脚步，循着声音的源头，拨开垂着积雪的树枝，攀上了一处陡峭的山脊。
眼前的景象，让卫宫士郎的瞳孔猛地收缩。
山脊下方是一片被踩踏得狼藉不堪的雪地，鲜血泼洒得到处都是，将纯白的雪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雪地中央，两个身影正在疯狂地搏杀。
其中一个，是一头体型远超寻常的巨熊。
而它的对手，更加恐怖。
那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赤裸着上身，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灰色，布满了狰狞的血管，脸上满是獠牙，他的眼睛变成了浑浊的血红色，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是又造。八重的父亲。
此刻，他已经彻底变成了鬼。
巨熊的利爪在他胸前划开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却浑然不觉，因为那些伤口只是片刻就能消失不见。
而又造的攻击也不差，手指锐利如鹰爪，每次抓在巨熊身上，都能留下多处伤痕，不过他皮糙肉厚，这些伤势只是给巨熊附加上了狂暴bUFF。
两者的厮杀真如同野兽互搏，丝毫不顾及身上的伤势。
就看那巨熊忽然两爪合抱，将又造一把抱在了怀里，随即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狠狠摆头撕扯。
又造发出巨大狂吠声，但不是恐惧和痛苦，而是癫狂的大笑。
他竟然一把被巨熊搂抱限制住的小臂硬生生扯断，随即就看到他手臂快速的再生，然后反手抓住了巨熊的头颅，五指硬生生扣进了熊的眼窝。
“吼——！”
巨熊发出痛苦的咆哮，松开了嘴。
又造趁机将另一只手化作利爪，凶狠地捅进了巨熊的腹部，疯狂地搅动。
温热的内脏和血液喷涌而出，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怪物浇灌得更加狰狞。
这不是战斗。
这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撕咬与毁灭。
卫宫士郎看的目瞪口呆，他看着那个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只剩下杀戮本能的鬼，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
这就是……鬼吗？
恰在这时，前方树林里响起一声轰然巨响。
“砰！”
沉闷的爆裂声。
又造的头颅，如同一个熟透的西瓜，被瞬间拍得粉碎。红的、白的，混杂着骨骼的碎片，溅射得到处都是。
紧接着，就看到巨熊用尽最后的气力，双爪猛地向两侧一分。
“撕拉——”
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中，那具无头的鬼躯，被硬生生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但凡是个正常生物，面对如此伤势也只有等死了。
但鬼不一样！
能杀死他的，只有阳光和被日轮刀斩断的脖子。
士郎下意识的看向义勇他们腰间的长刀，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也是一样的？
不过无缘无故，士郎还是不想砍自己一刀来验证一下的。
再看场中，那两片被撕开的残躯，果然是没有消散。反而，无数狰狞的肉芽从断口处疯狂滋生、蠕动、交织，试图将两半身体重新连接在一起。
但距离实在有些远，最后他只能先将躯干部分愈合，先封堵住了空腔伤口。
然后就看到那被撕裂的上半身，竟然依靠着一双手臂，撑着地面爬了起来。
紧接着，躯体精准地“转向”了一个方向。
在那山脊的另一侧，一个瘦弱的身影瘫坐在雪地里，正是目睹了全程、早已肝胆俱裂的八重。
“吼……”
那嘶吼从胸腔中直接发出，沉闷而扭曲。
残缺的鬼躯，以一种不合常理的姿态，疯了一般扑向那个散发着诱人活人气息的地方。
不好！
“八重，快离开！！”
蝴蝶忍的厉喝与富冈义勇拔刀的清鸣同时响起。
两人一左一右，从山脊上暴射而出，身形在雪地上拉出两道笔直的痕迹。
但距离实在太远。
又造扑向八重的距离不过几十米，而他们所在的山脊，离那片空地足有上百米之遥。
雪地的阻力，更是将他们的速度一降再降。
且两人也都不是以纯粹的直线速度见长的类型。
不行！
来不及！
八重绝望地看着那半截扑来的怪物，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断面和挥舞的利爪，她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自己即将被撕碎的命运。
她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卫宫士郎的视网膜中，只剩下那个扑击的鬼，和那个等待死亡的女孩。
救她。
必须救她。
士郎也在瞬间前冲，他的呼吸节奏变化，运用其日之呼吸的手段来强化身体，再配合着强大身躯的加成，让他瞬间就超越了义勇和蝴蝶。
但是，不行。
还是来不及！
该死的，我就没有什么远程攻击的手段吗！
士郎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千钧一发之际，士郎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嗡——”
呼吸节奏变化，魔术回路在神经系统中的灼痛感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洪流般的能量。
“trace on.”
低沉的咏唱，在风雪中几不可闻。
掌心中魔力涌出，一个熟悉的构造被瞬间解析、重组。
那一柄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黑色长刀，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没有丝毫停顿。
卫宫士郎手臂肌肉贲张，腰腹发力，身体如同一张被拉满的硬弓，将手中的长刀以投枪的姿态，猛地掷出！
咻！
长刀撕裂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在夜色中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钉向又造的后心。
“噗嗤！”
刀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鬼的身体，巨大的动能带着他残缺的躯体向前翻滚，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数米外的雪地里。
总算，就在恶鬼扑在八重身上的前一刻，那把刀将恶鬼拦截了下来。
几乎在长刀钉入的那一刻，一道蓝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
是富冈义勇赶到了。
他没有去看那柄插在地上的奇特长刀，身形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
水之呼吸·壹之型。
水面斩！
刀光一闪而逝，平滑得如同镜面。
被钉在雪地里、依旧在疯狂挣扎的半截鬼躯，被瞬间斩首。
这一次，那颗新生的、尚未完全成型的头颅，连同着一小部分躯干，在脱离身体之后便开始崩溃，化作飞灰。
“呃……啊……”
鬼的残躯在消散中发出了最后的声音，不再是野兽的嘶吼，而是一种模糊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呻吟。
富冈义勇的动作停住了。
他垂下刀，侧耳倾听着那只有他能听见的、来自亡魂最后的低语。
这边，劫后余生的八重，精神已经彻底崩溃。
她的眼神空洞，死死盯着父亲化作飞灰的地方，又看了看旁边巨熊温热的尸体。
一切都结束了。
猎人，变成了怪物。
父亲，死在了自己眼前。
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丝决绝爬上了她的脸庞。她猛地抓起身边的猎枪，那是她父亲留下的东西。
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喂！”
蝴蝶忍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无论是刚刚落地的蝴蝶忍，还是刚刚收刀的富冈义勇，都无法及时阻拦。
完了！
八重的手指，决然扣下了扳机。
“咔。”
一声清脆的、金属卡死的声响。
什么都没有发生。
猎枪，因为之前被又造发狂时咬住过，枪机结构已经损坏，导致了卡弹。
子弹，无法发射。
就是这不到一秒的延迟，决定了生死。
一道身影如风暴般突进，卷起漫天雪粉，在八重再次试图拉动枪栓之前，一只手已经闪电般握住了枪管，用力夺下。
是卫宫士郎。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你想干什么！”
他对着失魂落魄的女孩低吼。
八重抬起头，泪水混合着雪沫糊了满脸，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让我去死……让我去陪父亲……”
“住口！”
卫宫士郎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生命岂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东西！”
这时，富冈义勇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女孩，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的、近乎于悲悯的神色。
他用平静的，却足以穿透人心的声音说道。
“要活下去。”
八重猛地一怔。
富冈义勇重复道：“这是你父亲最后说的话。”
“带着他的份，活下去。”
简短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八重的脑海中炸响。
她想起来了。
很久以前，在她第一次跟着父亲进山打猎，射杀了第一头鹿之后，她曾经害怕得整夜睡不着。
父亲就是在那时候，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
“八重，我们是猎人。”
“我们夺走了别的生命，才能活下去。”
“所以，既然杀了生，就更要带着那一份生命的份量，好好地、努力地活下去。”
“这才是对被我们夺走生命的东西，最大的尊重。”
泪水，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与恐惧。
她瘫坐在雪地里，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发出了压抑许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是对父亲的哀悼，也是对新生的宣誓。
活下去。
带着父亲的生命，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