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熄灭的瞬间,走廊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十几道目光死死锁住那扇缓缓滑开的金属门。
先出来的是主刀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眼神却有种松了口气的凝重。他目光扫过门外黑压压、神情各异的人群,用韩语快速对迎上来的李恩秀和院方负责人说了几句。
李恩秀听罢,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了一丝,转头用中文对眼巴巴望着的众人道:“手术……暂时成功了。失血太多,非常危险,但生命体征总算稳住了。不过她身体极度虚弱,麻醉过后才会醒,而且……”
她顿了顿,看向火箭少女们,又看向方廷皓和方婷宜,声音放低:“心理创伤的干预,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指令,划定了接下来的界限。
很快,凌儿被推了出来。她躺在移动病床上,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露出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手腕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隐隐有药水渗出的痕迹。她安静地陷在白色的被单里,像个易碎的瓷娃娃,唯有旁边仪器上规律跳动的绿色线条和数字,证明着生命的顽强延续。
火箭少女们瞬间围了上去,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扰了她。杨超越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孟美岐紧紧攥着吴宣仪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是冰凉的汗。
方廷皓和方婷宜也急切地上前几步,却被护士和闻讯赶来的、明显是火箭少女方面安排的安保人员礼貌而坚决地隔开了一段距离。方廷皓眼神一沉,却终究没有在此时强行突破。方婷宜隔着人墙,贪婪又心痛地看着妹妹毫无生气的脸,泪水无声滑落。
病床被平稳地推向重症监护病房。火箭少女们像护崽的母鸟,紧紧跟在两侧。方廷皓深吸一口气,对李恩秀道:“我们需要和她主治医生谈谈。”
李恩秀点点头,领着他们走向医生办公室。范晓莹和光雅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在了廷皓和婷宜身后,她们的心同样揪得紧紧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焦灼的等待和冰冷的交涉。
主治医生详细说明了凌儿的身体状况:失血性休克对多脏器造成了负担,需要密切监测;手腕的伤口极深,幸好未伤及主要肌腱,但功能恢复需要时间和复健;最令人担忧的是她的心理状态,自杀倾向明确且强烈,需要24小时严密看护和专业的心理介入。
方廷皓提出了转院或增加他们方家医疗团队参与的建议,但被孟美岐代表火箭少女方面,以“现有医疗方案由李恩秀前辈和院方共同制定,且涉及患者心理稳定性,不宜频繁变更环境及接触陌生医疗人员”为由,客气而坚定地拒绝了。她出示了部分公司文件,表明在“杨凌”与公司的合约框架下,公司有义务和责任为其提供必要的医疗及安全保障。
方廷皓的脸色很难看。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用资源和规则解决问题,但此刻,他面对的是一个用同样现实规则构筑起来的、充满保护欲的壁垒,而这个壁垒的核心,是他生死未卜的妹妹。他不能硬闯,那会吓到她;他无法用强,那会彻底站在她的对立面。
最终,在医生“病人需要绝对安静”的告诫下,双方达成了一种脆弱而暂时的妥协:方廷皓等人可以留在医院,但在凌儿清醒并明确表示愿意相见之前,他们不能进入病房区域。火箭少女方面则保证,会及时同步凌儿的重要病情变化。
这妥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隔离。
时间在消毒水气味和心电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中缓慢爬行。凌儿被转入了单人监护病房,窗明几净,却更像一个精致的牢笼。火箭少女们轮流守在病房外的休息区,谁也没离开医院半步。
麻醉药效逐渐退去。
凌儿是在一个天色微明的凌晨醒来的。意识先于视线回归,最先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重的钝痛,尤其是左手腕处,那疼痛尖锐而具体,提醒着她昏迷前最后发生的事。然后,是喉咙的干渴,和全身仿佛被拆散重组后的虚软无力。
她极慢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病房天花板,只是角度略有不同。视线微微偏移,看到了趴在床边,紧紧握着她未受伤的右手,睡得并不安稳的杨超越。超越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
再远一点,孟美岐和吴宣仪靠在沙发上,头靠着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Yamy抱着手臂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泛白的天际,背影透着疲惫的警觉。
都是她“醒来”后,最初见到的人。叫她“凌儿”的人。
记忆的碎片没有消失,岸阳的松柏,道服,沙袋,若白师兄,晓莹叽叽喳喳的笑声……还有,那张与她酷似、却吐出冰冷诅咒的脸,和那句“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闷闷地疼。但奇怪的是,比起之前的混乱和撕扯,此刻的痛楚之下,竟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清晰。
她动了动手指。
杨超越立刻惊醒了,抬起头,对上她睁开的眼睛。
“凌儿!”超越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不敢置信的狂喜,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疼不疼?渴不渴?我去叫医生!”她语无伦次,想按呼叫铃,又想先看看她。
她的动静惊动了其他人。孟美岐和吴宣仪猛地坐直身体,Yamy也立刻转身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如释重负和后怕。
医生和护士很快进来,做了一系列检查。凌儿很配合,但眼神平静得有些异常,除了必要的回答,几乎没有多余的话。
检查完毕,医生叮嘱了几句需要静养和观察,尤其强调了心理医生很快就会过来,便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火箭少女的成员们。气氛有些微妙,喜悦之下,是浓得化不开的小心和担忧。她们有太多问题想问,却又怕刺激到她。
凌儿的目光缓缓扫过她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杨超越脸上,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声音嘶哑虚弱,却异常清晰:
“超越,姐姐……们。”
只是简单的称呼,却让杨超越的眼泪掉得更凶,拼命点头:“嗯!我们在!我们都在!”
凌儿停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她继续说,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某种决断的重量:
“我是火箭少女101的成员,杨凌。”
女孩们的心提了起来。
“我也是……”她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痛楚,“戚百草。”
空气似乎凝滞了。
“但我不会……”她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声音却异常坚定地落下,“不会再是任何人的妹妹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然后,方廷皓、方婷宜、范晓莹和光雅,在得到医生允许和安保短暂通传后,走了进来。他们显然一直在附近等待着,听到她苏醒的消息,再也按捺不住。
方婷宜一进来,目光就牢牢锁定了病床上的凌儿,看到她苍白虚弱却清醒的模样,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激动地上前两步:“百草!你醒了!你吓死姐姐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凌儿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没有受伤的手。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凌儿手背的刹那——
凌儿猛地将手缩回了被子下面,动作快得甚至扯动了输液管。她抬起眼,看向方婷宜,那双曾经或许盛满过对亲情渴望、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空洞和一丝不易察觉惊悸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清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排斥。
她的嘴唇翕动,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三把冰锥,狠狠刺入方婷宜的心口:
“不要碰我。”
方婷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巨大的震惊和伤心让她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方廷皓急忙扶住她,看向凌儿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心痛和无法理解。“百草,你……”
“出去。”凌儿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将脸微微偏向内侧,只留下一个拒绝的姿态和苍白脆弱的侧脸轮廓,“请你们出去。”
孟美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挡在了病床前,面对着方廷皓等人,姿态是保护也是逐客:“方先生,方小姐,你们都听到了。凌儿需要休息,情绪不能激动。请先离开吧。”
吴宣仪、Yamy、杨超越……所有女孩都默默地站到了孟美岐身边或病床周围,形成了一道无声却坚定的人墙。
方廷皓看着病床上那个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妹妹,又看着眼前这群将妹妹紧紧护在身后的女孩,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剧痛和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他知道,此刻任何话语和坚持,都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紧紧揽住几乎崩溃的方婷宜,深深看了一眼凌儿紧闭双眼的侧影,那目光复杂至极,有痛,有怒,有不解,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李恩秀微微颔首,然后扶着失魂落魄的方婷宜,示意同样红了眼眶的范晓莹和光雅,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病房。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滴声。阳光透过窗户,渐渐明亮,却照不暖满室的冰冷和伤痕。
火箭少女们围在床边,看着重新睁开眼、望着天花板的凌儿,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凌儿望着那片刺目的白光,眼底空茫一片。手腕的疼痛清晰而持续地传来,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也是与过去某种牵连的、惨烈的断绝。
而病房外,方廷皓走到无人的楼梯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冰冷如铁,带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查。动用一切资源,不管花多大代价。那个冒充婷宜的人,还有背后所有可能伸向百草的手——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看到线索。”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而利落的应答。
真相的阴影,在阳光升起的清晨,开始悄然蠕动。而病房内外的裂痕,已深如渊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