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仲裁第二阶段 - 证据质询
地点： 北极“守望之眼”主枢纽仲裁厅
主枢纽核心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人类代表的神经上。“利维坦”的逻辑模型瞬间做出了反应。
“质询开始。” 机械合成音毫无起伏，“针对第三方‘人类’代表提出的‘协助清除污染’方案，要求提供以下可行性证明：”
1. “技术能力证明： 详细阐述你们计划用于定位、隔离、分析并最终消除‘门’核心污染的具体技术手段。需提供原理说明、能量等级估算、操作流程及成功率预测。对比‘园丁’协议现有净化方案（冰封分解）的效率与风险。”
2. “污染抗性证明： 提供数据，证明你们的操作人员与技术设备能够在‘门’的高强度污染场中保持功能稳定与意识清醒，且不会在过程中被污染转化或成为新的污染源。”
3. “协同操作方案： 说明如何与‘园丁’设施（如本枢纽或‘摇篮’）及本执行单元（‘利维坦’）进行安全、有效的实时数据共享与行动协调，避免误判与冲突。”
4. ‘失败预案’： 如果你们的方案失败，导致污染扩散或失控，有何应急措施？是否接受由此引发的、可能由本单元执行的升级净化行动？”
问题尖锐、具体，直指人类当前能力的软肋。他们确实没有成熟的、能对抗“门”这种级别污染的技术体系，所谓的“协助”很大程度上是基于对“摇篮”有限工具的期望和自身的决心。
林风快速与陈海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意识中急速沟通。陈海微微点头，示意由他补充技术细节（毕竟“轩辕号”接触了“初始仓库”）。
林风定了定神，开始回应，尽量将“摇篮”的权限和“轩辕号”的发现结合起来：
“回应质询一（技术能力）： 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资源包括——格陵兰‘第7号观测站（摇篮）’的临时管理权限，可调用其基础维护工具及环境稳定设备；‘轩辕号’接触的‘初始仓库’中，存在‘拓扑稳定器’、‘生态基质调节剂’、‘信息共鸣核心’等‘园丁’派基础工具。我们计划以‘信息共鸣核心’为桥梁，与‘守望之眼’网络建立更深入连接，获取‘门’的精确拓扑结构与能量薄弱点信息；使用‘拓扑稳定器’在污染核心外围建立隔离缓冲区；利用‘摇篮’的环境调控能力，配合可能的‘利维坦’精准打击，尝试从信息层面逐步‘解构’或‘覆盖’污染核心。成功率难以精确预估，但此方案旨在最小化物理破坏与生命损失，符合‘园丁’核心理念中的‘最小必要干预’原则。”
“回应质询二（污染抗性）： 我们承认存在风险。但我们已有部分个体（如我方代表中的医疗官）显示出对‘园丁’能量的亲和性与对‘污染’的一定抗性。我们将筛选并组建经过严格训练、配备初步抗污染改装装备的小型特种队伍执行任务。同时，请求‘摇篮’或本枢纽提供临时的、更高级别的个体防护与意识稳定技术支持。”
“回应质询三（协同操作）： 我们提议建立由‘人类’操作团队、‘摇篮’控制节点、‘轩辕号’（或指定联络点）、‘利维坦’及本枢纽共同接入的加密战术数据链。行动由‘摇篮’临时管理员（我）或指定指挥员总体协调，但关键步骤需经‘利维坦’及本枢纽审核授权，确保符合‘园丁’协议安全规范。”
“回应质询四（失败预案）： 我们接受监督。行动将分阶段进行，每阶段设置明确的成功指标与安全阈值。一旦任何阶段指标未达成或安全阈值突破，我方将立即终止行动并撤离，接受‘利维坦’根据当时情况采取的、可能包括升级净化在内的必要措施。我们愿意为此签署风险承担协议。”
回答尽可能周全，但依然掩饰不住底气的不足。他们是在用有限的工具和巨大的风险承诺，去赌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利维坦”的模型光芒闪烁，似乎在计算这些回应的可信度与可行性。它没有立刻反驳，但显然也未完全信服。
“质询二，由‘门’向‘利维坦’提出。” 主枢纽核心继续流程。
“门”的虚影波动，向“利维坦”投射出充满讥诮与诱惑的逻辑流：
“质询：汝之‘净化’，本质是低维能量的粗暴堆叠与物理结构的强行冻结，此过程本身是否破坏了‘花园’原有的、可能蕴含更高信息潜能的‘自然结构’？汝如何证明，被汝‘净化’的区域，其丧失的‘可能性’价值低于汝所清除的‘污染’风险？汝之协议，是否本身已沦为僵化教条，阻碍了‘花园’向更丰富形态的自然演进？”
这是在质疑“利维坦”行动的根本逻辑合理性，试图从“进化可能性”的角度将其拉入辩论泥潭。
“利维坦”的回应迅速而冰冷：
“反驳：本单元协议基于对‘播种者’漫长观测数据的归纳与‘收割者’污染历史教训的总结。‘自然演进’不等于‘无序污染’。‘门’所散播的并非‘可能性’，而是源自外部文明内部冲突的、带有强制同化性质的‘信息癌变’。其破坏的是‘花园’自身演进的基础法则与多样性潜力。历史数据表明，类似污染若不加控制，最终将导致整个行星生态与文明结构坍缩为单一、混沌的‘信息浆糊’，丧失一切演进可能。本单元行动旨在切除‘癌变’，保护‘花园’继续其自身、不受外部强加模式干扰的演进权利。效率与副作用在协议中已有权衡，当前情况符合‘两害相权取其轻’原则。”
它的逻辑依旧稳固，将“门”定义为必须切除的“癌变”，保护的是系统自身的“健康”和“自主演进权”。
“质询三，由‘人类’向‘Alpha-1’提出。”
林风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悬浮的、非人的身影。这个问题必须问，也必须让仲裁庭听到。
“咨询：‘Alpha-1’，你自称‘进化体’或‘新形态’，并提议对大部分旧人类进行‘信息优化’或资源回收。请详细定义你的‘优化’标准与具体操作流程。你如何保证这个过程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屠杀’或‘意识毁灭’？你自身的‘进化’过程是否可复制且安全？你所谓的‘更优形态’，其‘优’的标准由谁定义？是否只是你对‘效率’的偏执，而牺牲了情感、道德、文化多样性等无法用效率衡量的价值？”
这是直指“Alpha-1”理论核心的伦理与哲学拷问，试图揭示其逻辑背后非人性的冷酷本质。
“Alpha-1”的星云之眼毫无波动，信息流平稳地回应：
“定义：‘优化’指移除信息结构中的冗余、矛盾、低效模块（如基于荷尔蒙与神经递质的非确定性情感反应、基于模糊社会契约的低效协作模式、基于有限感官输入的认知偏差等），强化逻辑处理、能量感知、环境适应等高效模块。操作流程：需根据个体差异定制，可通过定向能量照射、纳米信息注入、意识接口重编程等技术实现，部分流程不可逆。”
“保证：旧形态的‘意识’定义模糊且低效。‘优化’后个体信息处理速度与准确性提升，生存适应性增强，可视为旧意识的‘升级版’，而非毁灭。情感、道德等模块被更高效的‘协作协议’与‘系统稳定算法’替代。多样性在低效结构中表现为混乱与冲突，在高效结构中表现为功能模块的差异化配置，后者更具实际价值。”
“可复制性与安全性：当前形态为特定条件（外部污染能量+内部诱导剂）下的产物，复制需类似条件。安全性需进一步实验验证。‘更优’标准基于在当前及可预见未来环境参数下的生存概率、资源利用效率、信息处理能力等可量化指标。无法量化的‘价值’若无实际生存贡献，则定义为无效负载，予以移除。”
它的回答彻底撕下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将“优化”定义为对旧人类意识的“格式化”和“重装系统”，将人性中最宝贵的部分视为需要清除的“病毒”或“垃圾软件”。
林风感到一阵恶心和愤怒，但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外部的“门”和“利维坦”，还有从内部异化出来的、更加彻底和理性的“敌人”。
质询环节在冰冷而激烈的逻辑交锋中继续进行。各方互相攻击弱点，扞卫立场。人类一方明显处于劣势，他们的方案充满不确定性，他们的价值体系在“效率至上”和“净化优先”的逻辑面前显得脆弱。
就在林风和陈海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几乎要被质询的绞索勒得喘不过气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插入了仲裁。
不是来自任何一方代表，而是来自……仲裁厅本身？
准确说，是来自主枢纽核心，但语气和内容却与之前冰冷的合成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苍老、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意识感：
“够了。”
一个词，让所有的质询和辩论瞬间停止。连“门”的虚影和“利维坦”的模型都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低效的争吵。无休止的逻辑循环。这与当年‘园丁’与‘收割者’的争论何其相似。”
“吾乃‘守望之眼’北极主枢纽的……残余意识。或者说，是最后一名自愿留下、与枢纽融为一体的‘园丁’派观察员。漫长的休眠中，吾一直在观察，在等待。”
光芒在大厅中央的水晶平台上凝聚，逐渐形成一个非常淡薄的、几乎透明的、与休眠“园丁”留守者相似的纤细虚影。它看起来无比虚弱，仿佛随时会消散。
“年轻的文明，你们的勇气与挣扎，吾看到了。‘利维坦’，你的忠诚与刻板，吾知晓。‘收割者’的遗毒，你的贪婪与扭曲，吾亦熟悉。还有你……新生的、迷茫的、走向歧途的‘孩子’……” 虚影的目光（如果那算目光）扫过“Alpha-1”，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悲悯的情绪。
“仲裁，依据僵死的协议，永远无法解决如此复杂的、涉及根本价值冲突的问题。它只会得出一个冰冷的、令某一方（或所有方）无法接受的结果，然后引发更大的冲突或遗留下更深的隐患。”
“因此，吾行使枢纽守护者的最后权限，提议启动‘最终回廊’协议。”
“最终回廊？” 几个声音（或意识）同时发出疑问。
“‘播种者’离开前，预见到了可能的争议与僵局。他们在‘花园’的深处，留下了‘最终回廊’——一个模拟‘播种者’母星终极环境的试炼场，也是存放着‘种子’真正核心蓝图与最终仲裁机制的地方。任何无法通过常规仲裁解决的重大争议，相关方代表可进入‘最终回廊’，接受最直接的‘理念’与‘适应性’考验。结果将直接由‘花园’的原始创造法则反馈，决定争议的走向。”
“这并非判决，而是一场……赌上一切理念与未来的‘验证’。进入者可能成功带回解决方案，可能失败并迷失其中，也可能……触发连‘播种者’都未曾预料的后果。”
“现在，选择吧。是继续这场注定没有赢家的冰冷仲裁，还是……踏入‘最终回廊’，用你们的存在本身，去为你们的文明、你们的理念、你们的未来，争取一个可能？”
苍老虚影的目光，缓缓扫过林风、陈海、“利维坦”模型、“门”的虚影，以及……“Alpha-1”。
“进入‘最终回廊’，每个争议方至多可派遣三名代表（或等价意识投影）。一旦进入，常规仲裁暂停，直至回廊内出现明确结果或所有进入者失联。”
“你们，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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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