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墨烟裹挟着毛笔,如同一条有生命的黑色毒蛇,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腐朽的甜腥气,直射林深的面门!
速度太快!角度太刁钻!
林深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反应,甚至来不及闭上嘴!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乌黑油亮的笔杆,那饱蘸浓墨、仿佛凝聚了所有不祥的笔尖,在自己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要……被强行“喂”进去了!
像某种邪恶的传承,像某种无法抗拒的寄生!
就在那冰冷笔尖即将触及他嘴唇的刹那——
“嗬——!!!”
跪在最前方的祖父,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更加痛苦、更加竭尽全力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撕裂的可怕嘶吼!
他整个干瘦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那只一直握着毛笔的手猛地向上抬起,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他背上那寿衣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蠕动,将布料顶起诡异的弧度!
而他眼中那艰难浮现的一丝丝眼白,再次挣扎着透出墨黑的覆盖,这一次,那眼白里布满了疯狂的血丝,里面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下的——
警告!
以及……一丝更加清晰的……
哀求?!
不是哀求他接受!
而是……哀求他……
快做点什么?!
几乎就在祖父发出这声嘶吼的同时!
那暴射向林深嘴唇的墨烟毛笔,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侧面狠狠撞击了一下,轨迹猛地一偏!
擦着林深的脸颊——
嗖!
狠狠地、深深地——
扎进了他身旁那冰冷坚硬的——
青砖地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砖石碎屑飞溅!
那杆狼毫笔的笔杆,几乎整根没入了青石板中,只留下一小截末端和那束乌黑的笔毫在外面,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悲鸣!笔尖的浓墨迅速在砖缝间洇开,像泼洒开的、活着的黑色血液!
只差毫厘!
林深甚至能感觉到笔杆擦过脸颊时带起的冰冷劲风!他僵在原地,心脏停跳了一拍,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发生了什么?
是祖父……在最后关头,干扰了那墨烟?救了他?
为什么?
没等他从那极致的惊险中回过神——
“咔嚓——!!!”
一声更加巨大、更加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从祠堂最深处、那供奉着无数林家祖先牌位的最高处——
轰然炸响!
只见最高处,那块属于祖父的、乌木鎏金的崭新牌位,
竟然……
从中间,
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贯穿整体的——
巨大裂缝!
裂缝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虚空!
紧接着!
噼里啪啦——!!!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下面层层叠叠的所有林家祖先牌位,像是被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力量席卷而过,一个接一个地、疯狂地炸裂、崩碎、倒塌!
木屑纷飞,鎏金的碎片四溅!
仿佛延续了数百年的香火传承,在这一刻,被某种力量蛮横地、彻底地——
斩断!
毁弃!
“唔——!”
跪在地上的所有家人,随着牌位的炸裂,身体齐刷刷地猛地向前一倾,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后背!
他们喉咙里同时发出痛苦压抑的闷哼,背上那些墨黑的日期字迹骤然变得黯淡,仿佛随时会消散!
整个祠堂开始剧烈地摇晃、震动!屋顶有灰尘和碎瓦簌簌落下!烛火疯狂乱舞,明灭不定,将那些崩碎的牌位和家人痛苦的背影照得光怪陆离,如同地狱绘卷!
规则的反噬!
因为毛笔未能被成功“传承”?因为牌位被毁?还是因为祖父那两次忤逆的干预?
林深脑中一片混乱的轰鸣!
就在这时!
“呃……啊……”
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不同的声音,传入林深的耳中。
不是那低沉的诵念,不是痛苦的呻吟。
是一个……稚嫩的、带着哭腔和巨大困惑的……
童声。
“妈妈……?我……我好怕……这里好黑……”
声音来自……跪在大姐林薇怀里的——
小哲!
林深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小哲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那张小脸上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大眼睛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色,正在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重新露出了……黑白分明的、属于孩童的瞳孔!
虽然那瞳孔因为恐惧而在剧烈颤抖,但……那是活人的眼睛!
几乎同时!
“小哲……?”抱着他的大姐林薇,身体猛地一颤,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儿子,她那空洞麻木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浮现出一丝属于“母亲”的、震惊而痛苦的神情,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存在了!
禁锢……在松动?!
因为规则的剧烈动荡?!
“咳……咳咳!”二叔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肺里咳出来。
三婶捻着绣花针的手无力地垂下,针尖闪烁着一点微光。
更多的、细微的、属于活人的反应开始出现在那些僵硬的躯体上!
虽然依旧无法动弹,虽然那墨黑的禁锢仍在,但他们……正在短暂地“醒来”!意识到自身所处的恐怖绝境!
希望!
如同黑暗中刺入的一丝微光,虽然微弱,却瞬间灼痛了林深的眼睛!
不能停!必须继续!
毁掉那杆笔!彻底毁掉它!
趁着这反噬,趁着这松动!
他猛地扑向那半截插入地面的毛笔,眼中燃烧着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要用石头砸碎它!把它拗断!把它彻底毁掉!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再次触碰到那剧烈颤抖的笔杆的瞬间——
“不……可……”
一个极其沙哑、破碎、仿佛摩擦着锈铁的声音,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最前方。
林深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缓缓转过头。
跪在那里的祖父,不知何时,已经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将整个上半身都转了过来!
他的脸上,那灰败的死气正在和一种极致的痛苦疯狂交战,皮肤下的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凸起蠕动,看起来异常恐怖。更多的、浓郁的墨黑色烟雾正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
而他那双眼睛……
左眼依旧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墨黑。
但右眼……
那墨色正在剧烈地波动、褪去!
露出了大半颗……布满疯狂血丝、瞳孔因为巨大痛苦而缩紧的……
活人的眼睛!
那只活人的眼睛,正死死地、聚焦在林深身上!
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嘲讽,也没有了警告和哀求。
只剩下一种……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极致焦虑和……一种近乎明悟的急切!
“笔……非……源……”祖父的嘴巴开合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墨色的气丝,“……毁之……皆……亡……”
笔……不是源头?
毁了它……所有人都会死?!
林深如遭雷击,伸向毛笔的手僵在半空。
“那……源……何在?!”林深嘶声问道,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变调。
祖父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散架。他那只恢复清明的右眼,眼神开始急剧涣散,墨色正在重新试图覆盖上来。他抬起那只枯瘦的、依旧握着另一杆毛笔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指向了一个方向——
不是指向任何牌位。
不是指向任何家人。
而是……
指向了林深他自己!
然后,那根手指,极其艰难地、缓缓下移——
最终,
点向了林深那一直隐隐作痛的——
左手掌心!
那个曾经出现过“柒”字、此刻却空空如也的地方!
“源……即……日……”
祖父的最后一个字,破碎得几乎听不清。
随即,他眼中那最后一丝清明彻底被翻涌的墨色吞没!
他身体猛地一挺,一口更加浓郁的、如同活物般的墨黑色烟雾,猛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向前轰然栽倒,手中的毛笔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只刚刚恢复清明的右眼,最后凝固的神情是……
无尽的悲悯和……解脱?
“祖父!”林深失声惊呼。
而与此同时,因为祖父的彻底“沉寂”,那原本剧烈动荡、反噬的祠堂,那崩碎的牌位,那摇晃的空间,竟然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
倒流般恢复!
崩飞的木屑碎片倒卷而回,重新凝聚成牌位!
裂缝弥合!
烛火稳定!
震动停止!
那些刚刚浮现出一丝活人气息的家人,脸上的痛苦和迷茫迅速褪去,眼中的墨黑色再次变得浓郁、空洞,身体重新挺直,恢复到那绝对麻木、绝对顺从的跪拜姿态!
就连小哲眼中那短暂的清明也消失了,重新被墨黑覆盖,小脑袋一歪,再次陷入死寂。
刚刚那一切激烈的反抗和短暂的苏醒,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地上那半截插入青砖的毛笔,还在微微震颤,证明着刚才的真实。
而祖父最后指向他掌心的手指,那句破碎的“源即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源……即日期?
诅咒的源头……就是那个日期本身?!
农历七月廿一?
不!
祖父指的不是那个通用的日期!
他指的是……被“标记”的日期!被“选中”的日期!
而那个标记……就在他的——
掌心!
林深猛地摊开自己的左手,目光死死盯住那曾经出现“柒”字的地方。
皮肤光滑,纹路清晰。
什么都没有。
但是……
一股明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贯穿了他的天灵盖!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杆半截插入地面的、仍在震颤的毛笔,又看向那些恢复麻木跪拜的家人,看向他们背上那些虽然黯淡却依旧存在的墨字……
一个疯狂、却唯一能解释一切的计划,在他脑中瞬间成型!
不是毁掉笔。
笔只是工具,甚至可能也是囚徒的一部分,毁了它,可能真的会引发祖父所说的“皆亡”。
他要做的……是修改!
不是用那诡异的墨汁在墙上修改。
而是……用这杆笔,用这执行规则的工具……
修改掉那个“源”!
修改掉他自己掌心上,那个无形的、却是所有诅咒核心的——
“标记”!
既然规则可以被执行,那为什么……不能被他利用?!
他要……自己改写自己的“日期”!
哪怕他不知道具体怎么做,哪怕这可能引来更恐怖的反噬!
这是唯一的路!祖父用最后一丝清明指出的路!
他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疯狂光芒,不再犹豫,再次扑向那插入地面的毛笔!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
抓住它!
然后——
在自己的掌心,
写下新的“规则”!
在他的手指即将握住那剧烈震颤的笔杆的瞬间——
祠堂里,所有静止的烛火,
猛地、
齐刷刷地、
向他所在的方向——
倾斜!
如同……
无声的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