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续”。
两个墨黑色的汉字,盘踞在原本显示着“平稳”的电子屏幕上,像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冰冷地穿透屏幕,凝视着魂飞魄散的林深。
不是故障。不是幻觉。
是宣告。是嘲弄。
宣告着高建明的命运远未结束,嘲笑着他所有徒劳的挣扎和恐惧。
林深像是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血液冻结,呼吸停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字在屏幕上微微扭曲,仿佛有生命的墨迹在蠕动。
周围的一切声音——仪器的滴答、推车的滚轮、医护人员平板的交谈——都瞬间褪去,被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嗡鸣声所取代。那嗡鸣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颅腔内部响起,像是无数被压抑的、非人的诵念终于突破了某种屏障,在他脑子里直接炸开!
“呃……”他痛苦地捂住双耳,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视觉开始扭曲。眼前明亮整洁的急诊大厅,光线变得忽明忽灭,墙壁和地板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不断闪烁出短暂的、替代性的影像——
阴暗的祠堂,摇曳的烛火,无数沉默跪拜的背影,背上血红的日期……甚至还有他自己公寓里那颗内部漂浮着墨黑色“眼睛”的水晶球……无数恐怖的画面碎片叠加、闪烁,试图覆盖掉眼前的现实!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嘶鸣,猛地闭上双眼,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要将它拖入疯狂深渊的侵蚀。
不能看!不能听!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嗡鸣和视觉叠加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他虚脱般地靠在墙上,大汗淋漓,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睁开一条眼缝。
电子屏幕已经恢复了正常,依旧滚动着病人的信息,仿佛刚才那骇人的“待续”二字从未出现过。医护人员依旧在忙碌,表情麻木平静。
一切“正常”得令人发指。
高建明被推走了,手腕上带着那个墨黑的“2”。
他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再多待一秒,他怀疑自己要么会彻底疯掉,要么就会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成为这冰冷“程序”的一部分!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东西,也不敢再听任何声音,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沿着墙根,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医院大门的方向挪动。
没有人阻拦他。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像一个透明的幽灵,穿梭在这些被无形之力操控的“人偶”之间。
终于,冰冷的自动门在他面前滑开。
外面不再是晨光,天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那种诡异的、毫无生气的昏黄色,像是巨大的、正在缓慢腐朽的旧纸,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他跌跌撞撞地冲下台阶,融入街上那些表情麻木、行动僵硬的人流中。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能去哪里。公寓不能回,老宅是根源,医院是陷阱……整个世界,似乎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他盲目地走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周围的景物依旧泛着那不祥的昏黄,橱窗里的模特偶尔会对他露出没有五官的墨黑色“微笑”,路灯的光晕在昏黄的天色下显得惨淡而无力。
他的手机早就不知道丢在了哪里。身无分文。
饥饿、干渴、疲惫和无处不在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仅存的意志。
他拐进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想找个角落暂时喘息。垃圾桶堆在墙角,散发着腐臭的气味。几只野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迅速跑开。
他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完了。真的完了。
高建明生死未卜,被标记了“2”。他自己像个孤魂野鬼,被整个世界抛弃。那种无形的恐怖力量无处不在,它能修改现实,能操控人心,它……
等等!
林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疯狂的、绝望到极致的光!
修改现实?
如果……如果它真的能修改现实……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它既然能抹去监控,能修改医院记录,能让陈教授“看不到”便签簿上的字迹,能让高建明的生命体征变成“平稳”……
那它……
能不能……
修改掉那个该死的、如同诅咒般的——
日期?!
农历七月廿一!
只要这个源头日期被“修改”掉,是不是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噩梦会结束,墨迹会消失,高建明会得救,所有被控制的人都会醒来?
这个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违背逻辑,却又成了他溺亡前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甚至可能是唯一一根有能力打破这绝境的稻草!
对!修改它!
既然它能修改,那我为什么不能利用它的规则?!
一股莫名的、近乎癫狂的力量支撑着他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修改?用什么修改?
他的目光疯狂地扫过后巷——垃圾桶、碎砖块、涂鸦的墙壁……
没有笔!没有墨!
就在他焦急绝望之际,他的左脚无意间踢到了墙角一个被丢弃的、半瘪的易拉罐。
易拉罐滚开,露出了下面一小片相对干净的水泥地。
而在那片水泥地上……
赫然有一小滩尚未干透的、粘稠的、
乌黑发亮的——
液体!
是机油?还是……油漆?
不!
那颜色,那质感……
分明是墨!
浓郁得化不开的、散发着极淡冷冽气息的墨!
就像梦里祖父笔下的墨,就像那杆突然出现又消失的毛笔上的墨!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肮脏的后巷?
林深已经顾不上去思考这不合常理的“巧合”了。极致的绝望和那个疯狂的念头,已经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恐惧。
这就是他需要的“墨”!
他猛地扑过去,跪倒在那小滩墨渍前,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食指!
指尖触碰到那墨液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冰寒刺骨的触感瞬间窜遍全身,激得他猛地一颤!
但他没有退缩!
他像是进行某种邪异的仪式,用颤抖的手指,蘸饱了那浓稠、冰寒的墨汁!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着身后那面肮脏的、布满涂鸦和污渍的砖墙。
墙面粗糙,颜色暗沉。
很好。这就是他的“纸”!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光芒,将蘸满墨汁的食指,狠狠地朝着粗糙的砖墙面——
摁了下去!
他要写下新的日期!
他要覆盖掉那个“农历七月廿一”!
写什么?写今天?写明天?写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日期?
他的大脑疯狂运转,无数日期闪过,却又被他否定。
不行!不够!必须是一个它无法否认、无法覆盖的日期!一个……能彻底打破这个循环的日期!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他的手指悬在墙面,剧烈颤抖,墨汁即将滴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巷子口,那昏黄的光线下,一个穿着藏蓝色、浆洗得发硬寿衣的、熟悉的干瘦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那里。
祖父!
他脸色是死寂的灰白,手中没有拿那杆狼毫笔。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没有瞳孔的、纯粹墨黑的眼睛,冰冷地、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注视着巷子深处即将进行疯狂仪式的林深。
仿佛在等待着他落下这最后一笔。
等待着他自己,完成最终的“献祭”。
林深的手指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
然后,林深看到了。
祖父那灰白的、毫无生气的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无声的——
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