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喘息撕裂了卧室的死寂,胸口像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滑落,冰冷冷地蹭过太阳穴,滴进耳朵里。
黑暗中,他瞪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
祠堂……墨黑的眼……指向他的、染着墨汁的手指……祖父冰冷的牌位……
画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冲撞,留下阵阵尖锐的耳鸣和难以言喻的惊悸。
是梦。
又一个循环的、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晰、都恐怖的梦。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颈。厚重的遮光窗帘严密地合拢着,缝隙里透不出丝毫天光。空气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单调的白噪音,以及他自己粗重未平的喘息。
没有祠堂的霉味,没有烛火的噼啪,没有那些冰冷僵硬的家人。
床头柜的电子钟散发着幽蓝的微光:凌晨4:17。
他还在市中心的顶层公寓里。五百平米的空间,空旷,奢华,寂静,安全。
他试图吞咽,喉咙干涩得发疼。慢慢从床上坐起,丝绸薄被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冰冷的触感。他屈起腿,把脸埋进膝盖里,试图压住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太真实了。那墨黑的眼眶,父亲额头的血痕,小侄女无声的“跪下”口型,还有那些染着墨汁的手指……
以及最后,所有人齐刷刷指向祖父牌位的那一幕。
冰冷的绝望感还残留着,攥紧他的心脏。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没事了,只是梦。压力太大了,并购案,回老宅……他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伸手想去摸床头柜的水杯。
动作却在半途僵住。
他的左手掌心,正对着他。
卧室里光线极度昏暗,只有电子钟那一点微弱的蓝光。
但足够了。
足够让他看清,在自己左手掌心那清晰的生命线、事业线的纹路之上,一道略显模糊的、暗色的痕迹。
一个汉字。
“柒”。
不是梦里那种淋漓未干的新墨,更像是洗过之后未能彻底洗净留下的淡灰色印迹,边缘有些晕开,但字的间架结构,那熟悉的、属于祖父的笔锋——
顿笔,运笔,钩挑——历历在目。
林深的呼吸再一次停滞。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凑到眼前,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不是幻觉。
那不是睡迷糊了的视觉残留。
他颤抖着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那个字的边缘。
指尖传来一种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涩感。不同于周围皮肤的平滑。
他甚至下意识地凑近鼻尖。
没有味道。没有梦里那冷冽的松烟墨香。
只有沐浴露残留的、昂贵的雪松与琥珀的基调。
可是……它在那里。
一个洗不掉的、来自梦境的烙印。
“嗬……”他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抽气,猛地掀开被子,赤脚跳下床,踉跄着冲进 connected 的浴室。
“啪!”
刺目的白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他跌撞到洗手台前,一把将左手摊开在水晶灯下。
灯光下,那个“柒”字无所遁形。
淡灰色的,像一道羞耻的疤痕,印在他的掌心。
他疯了似的打开水龙头,挤了大量的洗手液,近乎粗暴地搓揉左手掌心,泡沫丰盈,散发出清新的柑橘味。
水流哗哗,他反复地、用力地搓洗,皮肤被搓得通红,几乎破皮。
关掉水。他喘息着抬起手。
字迹还在。
颜色似乎因为皮肤的泛红而显得更淡了些,但它的形态,它的存在,顽固地钉在那里。
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徒劳的努力。
林深撑着冰冷的盥洗台,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头发凌乱,眼神里是尚未褪尽的惊恐和一种深切的茫然。
这不是梦。
或者说,不完全是。
那个循环的梦,祖父,老宅,祠堂……它们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入侵了他的现实。
掌心的字迹是证据。是警告。是……倒计时?
农历七月廿一。
就是今天。
冰凉的感觉顺着尾椎骨爬升,蔓延至全身。
他猛地转身,冲回卧室,甚至来不及穿鞋,跌跌撞撞地扑到床头柜前,抓起了手机。
屏幕解锁,日期清晰地显示着——
农历七月廿一。
上午……10点23分。
他竟然一觉睡到了这个时候?!那个漫长而恐怖的梦……
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他原本的计划是今天一早就飞往国外,彻底避开这个日子,避开老宅!
为什么闹钟没响?他睡前明明设定好了!
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找到闹钟应用。
所有设定的闹钟,包括那个清晨起飞的闹钟,状态都显示着“已关闭”。
谁关的?
他独自居住,拥有最高权限的生物识别锁和安保系统……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是那只写下“柒”字的手关的吗?
他丢开手机,像是丢掉一块烧红的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不行,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走!不管去哪儿!
他冲向衣帽间,胡乱抓起一套西装和外出的东西,手指哆嗦得几乎扣不上衬衫的扣子。
就在他套上外套,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准备冲向电梯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了卧室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留下了一道几指宽的缝隙。
外面……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外面不是他熟悉的、阳光照耀下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和开阔江景。
而是灰蒙蒙的、压抑的、如同旧照片一样泛黄的……
老宅的屋檐。
飞檐斗拱,斑驳的瓦当,甚至能看到屋檐下那熟悉的、褪了色的雕花。
不可能!
他的公寓在六十八层!窗外应该是天空!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那道窗帘的缝隙前。
手指颤抖着,捏住厚重的绒布边缘,一点点拉开。
更多的景象涌入视野。
不再是他的顶层公寓视野。
窗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低矮的、连绵的灰瓦屋顶,熟悉的老街巷弄,甚至能看到远处那棵标志性的、枝干虬结的大榕树。
天空是阴沉的铅灰色,压得极低,仿佛触手可及。没有太阳,没有云朵流动,只有一片死寂的、凝固的灰暗。
整个画面,像是透过一层脏污的、泛黄的玻璃看到的景象,缺乏真实世界的鲜活和亮度,静止得可怕。
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撞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寒意瞬间穿透薄薄的衬衫。
幻觉?
还是……那个梦根本没有结束?
他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清晰无比。
这不是梦。
是他的世界,被无声无息地置换了。
他被困在了这里。困在了这个名为“农历七月廿一”的囚笼里。
掌心的那个“柒”字,似乎在隐隐发烫。
就在这时,公寓那扇厚重的、隔音极好的入户门外,传来了一种声音。
笃。笃。笃。
不紧不慢,极有规律。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或者更坚硬的物体,轻轻地、持续地……叩击着他的门板。
声音穿透厚重的门扉,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敲打在他疯狂跳动的心脏上。
林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成了冰渣。
他僵在原地,瞳孔放大,死死地盯着那扇隔绝内外的门。
恐惧如同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扼紧他的喉咙。
门外……是什么?
那个写下了所有人背上日期、关掉他闹钟、置换了他窗外风景的……
东西?
来收取最后的……祭品了吗?
笃。笃。笃。
叩门声还在继续,耐心十足,冰冷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