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我在垂直的维护管道里失控地下坠,心脏一次次撞上喉咙口。手掌和膝盖在粗糙的梯子上蹭得火辣辣地疼,但我死死咬着牙,不敢松手。上方,营养舱被暴力破开的巨响和警报声越来越远,最终被管道里呼啸的风声吞没。
不知道下坠了多久,仿佛要直接坠入地狱。
终于,脚下猛地一实!
我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金属网格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眼前金星乱冒。我瘫在那里,蜷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味。
逼仄的空间,空气混浊,带着浓重的机油和金属加热后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来自手腕上那块表。幽蓝的数据流不再疯狂刷屏,而是稳定地显示着一行新的指令,像黑暗中的一只冰冷眼睛:
【路径确认。前方左转,第三通道。权限剩余:00:03:17】
权限剩余?是指我闯入的临时许可时间,还是……别的什么?林深争取到的三分钟干扰?
没时间细想。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借着表盘微弱的光,打量四周。这是一条低矮的圆形管道,仅容人弯腰前行,管壁上布满了粗细不一的线缆和冷凝水管,发出单调的嗡鸣。
按照指令,左转。
管道延伸向更深的黑暗。我咬紧牙关,踉跄前行。脚下的金属网格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三通道。
一个更加狭窄的岔口出现,入口处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空气里那股甜腥的生物质气味更加浓重,几乎令人作呕。
就是这里。
我弯腰钻了进去。这条通道更短,尽头隐约透出不同于手表冷光的、一种晦暗的红光。
嗡鸣声在这里变成了另一种更低沉、更有节奏的震动,仿佛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咚…咚…敲打着我的耳膜和胸腔。
通道尽头,是一扇圆形的、类似潜艇舱门的厚重金属门。门中央,有一个复杂的、多层旋转的机械锁结构,上面布满了从未见过的符号和卡榫。没有电子屏,没有扫描器。最原始的机械锁。
这就是最终的门?【核心处理单元:意识桥接器】?
【钥匙】呢?那枚从钟摆里取出的金属薄片?
我掏出那枚沾着油污的“钥匙”,尝试着靠近门锁,但它和锁孔结构似乎完全不符!
权限剩余时间在疯狂跳动:00:01:49… 00:01:48…
怎么办?不对!哪里弄错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疯狂地回忆着脑海里那个结构图,回忆着所有的细节……路径终点闪烁的光点……钥匙……
咚!
一声比之前更沉重、更接近的震动猛地从门后传来!整个通道都随之震颤!
咚!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门的那一边,撞击着这扇门!
不是从外面,是从里面!
伴随着撞击声,还有一种极其诡异的、仿佛无数人低声啜泣又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呜咽声,隐隐约约地穿透厚重的金属门板!
我的血液都要冻结了。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权限剩余:00:01:15…
就在我几乎要被恐惧和绝望压垮的瞬间——
手腕上的表,屏幕幽蓝的光猛地增强!
那枚一直被我认为是“钥匙”的金属薄片,突然变得滚烫!它在我手心微微震动,表面那些油污像是活了过来一样流动,显露出底下极其复杂的、仿佛液态金属般的微观结构!
紧接着,表盘上稳定的数据流再次沸腾!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代码,而是开始与我手心里这枚“钥匙”的微观结构进行某种高速的同步映射、重组!
幽蓝的光投射在冰冷的舱门上,光影交错,竟然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的立体密钥结构图!
这枚“钥匙”……它不是用来插进锁孔的!它是一个动态密码发生器!而我的表,是它的投影仪和控制器!
“权限认证:L-07。动态密钥同步中……”一个极其细微的、仿佛直接在我脑中响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权限剩余:00:00:47…
快!快啊!
我按照脑中和投射出的光影提示,双手颤抖着,开始徒手旋转那扇厚重舱门上的多层机械锁盘!每一个卡榫都必须对准光影提示的角度,不能有丝毫差错!
咔哒…咔哒…
金属机构发出清脆的响动。每一次转动都耗费着我巨大的力气和注意力。
门后的撞击声越来越猛烈!呜咽声也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00:00:23…
00:00:22…
最后一道锁链!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拧!
咔哒————!
一声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械契合声响起!
所有旋转的锁盘瞬间归位,发出低沉的能量充盈声。
吱呀——
厚重的圆形舱门,缓缓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带着强烈电磁腥风的气息,猛地从门缝里喷涌而出,吹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门缝后面,不是房间。
是一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浩瀚的、幽暗的……星海?
不,不是真正的星海。
是无数闪烁的、明灭的、代表着人类脑神经活动的生物电光点,汇聚成的无边无际的光之海洋!它们缓慢地旋转、流动,形成巨大的旋涡和星云般的结构,美丽,却死寂得令人窒息。
而在那片幽暗意识星海的最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管线和无影灯聚焦的……水晶棺椁。
棺椁里,躺着一个穿着墨家老夫人礼服的、面容平静安详的老妇人。
墨家老太太!
她的遗体不是应该在那艘飞向深空的“永恒安眠”号上吗?!怎么会在这里?!
连接着她头颅的无数细密管线,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将她的意识(如果还有的话)与这片庞大的、冰冷的意识星海连接在一起。
这就是……意识桥接器?这就是“涅盘”?!
而就在水晶棺椁的下方,平台之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身影,正背对着我,仰着头,痴迷地凝望着那片冰冷的意识星海。
是墨玄奕!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闯入,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抬起那只半机械的手,缓缓伸向星海,仿佛想要触摸那些虚幻的光点,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狂热和颤抖:
“快了……就快了……祖母……您将超越肉体……在这永恒的意识之海中……获得真正的永生……”
“而我……我将成为您新世界的……第一个造物主……”
他的话语,和他眼前这诡异的景象,让我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他似乎终于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那伸向星海的手顿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一顿一顿地……转过了身。
那双纯黑的、不透光的眼睛,再次锁定了我。但这一次,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观察和好奇,而是充满了一种被打断神圣仪式的、极致的冰冷和……暴怒。
“你……”他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怎么敢……闯入这里……”
他目光下移,看到了我手中那枚还在微微发光、与手表保持连接的“钥匙”。
他的表情瞬间扭曲,一种混合着极度贪婪和狂怒的神情出现在他苍白的脸上!
“把它……给我!”他嘶吼着,那只半机械的手猛地张开,金属指关节发出咔咔的脆响,朝着我猛地抓来!
速度快得惊人!
我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猛地将手中的“钥匙”往身后一藏!
就在他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
轰隆!!!
整个核心实验室猛地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大大小小的零件和灰尘从高处簌簌落下!
远处甚至传来了爆炸的闷响!
【警告!警告!外部物理结构遭受严重破坏!】 【警告!能源核心过载!冷却系统失效!】 【全面崩溃倒计时:10分钟!】
尖锐的电子警报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疯狂!红色的警报灯将整个意识星海都染上了末日的血色!
墨玄奕抓向我的动作猛地一滞。他纯黑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头看向上方,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情绪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不可能……谁……”
趁着他这瞬间的怔愣!
我看到了!
就在他身后,那个水晶棺椁的下方,控制台的中心,有一个凹陷的接口!那接口的形状,正与我手中这枚“钥匙”、与手表投射出的最终光影完美契合!
那里!才是插入“钥匙”的地方!
能阻止这一切的地方!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侧身躲开他僵在半空的手,朝着那个控制台拼命扑去!
“找死!”
墨玄奕反应极快,反手一挥!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冲击力猛地撞在我的侧腰!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被狠狠掼了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又滑落在地。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手中的“钥匙”和手表都脱手飞了出去,叮当几声落在不远处,幽蓝的光微弱地闪烁着。
墨玄奕看都没看我一眼,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突如其来的外部危机吸引,对着空气厉声嘶吼,声音因为愤怒和某种恐慌而变调:
“高天骐!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攻击?!防御系统呢?!”
没有回应。
只有持续不断的、宣告着毁灭的尖锐警报。
【全面崩溃倒计时:9分47秒…】
他猛地转身,似乎想要去主控台查看情况。
机会!
我忍着肋骨可能断裂的剧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枚落在阴影里的“钥匙”爬去!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穿着皮鞋的脚,猛地踩在了那枚“钥匙”之上。
也踩住了我的手指。
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痛让我几乎晕厥。
我艰难地抬起头,顺着笔挺的西装裤腿向上看。
高天骐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他微微弯腰,捡起了那枚被踩住的“钥匙”,在手里掂量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眼,目光越过我,看向那边因为他的出现而更加惊怒的墨玄奕。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最终的、冰冷的宣判:
“少爷,游戏结束了。”
“老夫人不需要虚假的意识永生。”
“她需要的,是一具完美的、融合了最优基因的、真正永恒的新身体。”
“而您,和她可笑的‘涅盘’计划……”
“……都只是必要的垫脚石。”
他抬起手,手中多了一个小小的、闪着红光的遥控器。
拇指,轻轻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