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几乎让我窒息。高先生那句“镜头感不错”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我嗡嗡作响的脑仁里。我瘫在巨石后,抖得不成样子,脸上的血和泪糊在一起,又黏又冷。
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过来,动作算不上粗暴,但绝对称不上温柔,将我从地上架起来。我的腿软得像面条,根本站不住,几乎是被他们拖行着离开那片修罗场。
身后,清洁工作仍在高效冷酷地进行着。墨昭玥存在过的最后痕迹,正被迅速抹去。
经过那头被麻醉的巨大剑齿虎时,我看到了它腹部有整齐的缝合线痕迹,一只眼睛是浑浊的义眼,裸露的皮肤处还能看到细微的、非自然的金属接口。
它不是自然的野兽。它是被制造、被操控的……实验品。
这个认知让我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被半拖半拽地弄出猛兽区,那扇之前诡秘开启又锁死的闸门早已洞开。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那辆黑色越野车还停在那里,女保镖站在车旁,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里面什么惨剧都未曾发生。
高先生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毛巾和一瓶水。“擦干净。换身衣服。”他语气平淡,像在吩咐处理一件弄脏的工具。
我机械地接过,用毛巾拼命擦拭脸上的污秽,手指依然抖得厉害。换上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款式相似的“轻便运动装”后,我被塞进了车里。
墨昭玥的位置空着。
车子驶离这片噩梦之地,窗外平凡的风景飞速倒退,却无法在我脑中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血腥的撕扯声、可怕的咀嚼声,还有高先生冰冷的评价,在我脑海里无限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再次驶入那座森严的庄园,但却没有开往我住的那栋西翼小楼,而是绕到了主宅后方一片我从未涉足的区域。
远远地,就能听到鼎沸的人声、悠扬的乐队演奏,看到一片灯火辉煌。巨大的临时停车场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一眼望不到头。
“下车。”高先生命令道。
我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下车,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的玻璃宴会厅依山而建,灯火通明,如同坠落山间的璀璨水晶宫。厅内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几乎汇集了我在财经杂志和娱乐头条上能见到的所有面孔——政要、巨贾、巨星、名流……
而宴会厅侧面,连接着不下十几个临时搭建的、全透明的标准化厨房。每一个厨房都像精密运行的工厂车间,穿着雪白制服的中外厨师们忙碌得如同打仗,处理着来自世界各地的顶级食材:阿拉斯加的帝王蟹、法兰西的黑松露、意大利的白阿尔巴松露、神户的和牛、蓝鳍金枪鱼巨大的鱼身在熟练的刀工下被分解……
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们则像训练有素的工蚁,流水般从这些厨房里端出一道道艺术品般的佳肴,脚步飞快却平稳,穿梭在不同的宴会区域,确保每一位尊贵的客人都能得到最及时、最顶级的服务。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昂贵食物混合的复杂香气,浓郁得几乎化不开,与不久前动物园那血腥腥膻的气味形成地狱天堂般的残酷对比。
“跟上,别发呆。”高先生低声道,引着我从一条工作人员通道进入宴会厅后台。
这里同样忙碌异常,但秩序井然。化妆师、服装师、侍者主管、安保人员……所有人都在高效地穿梭忙碌。
高先生将我推给一个穿着干练套装、表情严肃的女人。“带她去换衣服,化妆。速度快一点。寿宴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女人打量我的眼神像在评估一件物品,迅速而精准。“这边。”
我被带进一个拥挤的化妆间,里面好几个年轻男女正被化妆师围着捯饬。我认出其中几个是最近荧屏上颇有名气的新生代演员。
“给她弄一下,要看起来干净、乖巧,带点‘惊喜感’。”那女人对一个化妆师吩咐道。
我被按在镜子前,粉扑和刷子迅速在我脸上动作。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含惊恐的女孩,感觉陌生得像在看别人。
换上的是一条材质柔软、设计清新的鹅黄色及膝裙,看起来无害又带着一丝俏皮,与这奢华到极致的场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能融入背景。
“好了,出去等着。听指令。”那女人把我推出化妆间。
后台的走廊里,高先生正在和一个穿着中式礼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是墨家现在仅存的、能主事的男丁之一,墨丞钧的堂弟,墨远洲。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强打精神的疲惫。
“……老太太的福气,也是我们墨家的根基……一定要办好……”墨远洲的声音低沉。
高先生微微躬身:“一切都在掌控中,洲爷。宾客们都到了,媒体也都安排好了。”
墨远洲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周围,似乎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怜悯?或者别的什么。
但他很快移开目光,拍了拍高先生的肩膀:“辛苦你了。非常时期。”
“分内之事。”
墨远洲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表情,换上得体的微笑,走向前方喧闹的宴会厅。
高先生这才转向我,递给我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拿着。一会儿需要你出场的时候,会有人带你。就按照之前跟你说的做。”
“做…做什么?”我声音干涩地问,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那冰冷的杯脚。
“微笑,表示惊喜和荣幸,然后安静待着。”高先生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记住,你只是一个幸运的、被墨家老太太生前慈善项目资助过、特意请来沾沾喜气的普通女孩。今天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人物,紧张,兴奋,说不出话,才是正常的。”
他是在教我如何扮演我自己,一个被精心包装过的、无害的谎言。
宴会厅里,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系统传遍每个角落,温情感人,追忆着墨家老太太的百年峥嵘岁月与慈晖,感谢各位来宾在墨家哀恸之时仍前来为老太太贺寿(尽管是迟来的),见证墨家的团结与延续。
乐队奏起舒缓的音乐。
我知道,这场盛宴之下,埋藏着刚刚发生的血腥和更多未知的恐怖。
而我,穿着鹅黄色的裙子,手握一杯我根本不想喝的香槟,即将成为这场巨大虚假演出中的一个道具。
下一个被预言死亡的,会是这盛宴中的谁?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刚刚失去女儿、却不得不强颜欢笑主持大局的墨远洲。
还有那个……据说会被自己制造的机器人拆解的最宠爱的孙子,墨玄奕……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