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兵退山前暂解围,沐猴而冠强舒眉。
神行自诩功劳大,黑厮那知祸福随。
满座欢声掩旧恨,一心且向帝京驰。
可怜血染梁山土,尽作他人晋身梯。
话说高太尉在东寨失守、粮草尽没、前军又攻不下北寨的绝境之下,为了保住老命,不得不仓皇下令撤军,一路丢盔弃甲,狼狈逃回了济州府。
随着官军如潮水般退去,那笼罩在梁山泊头顶多日的死亡阴云,终于散开了一角。
正北旱寨之上,早已杀得浑身是血、几近力竭的韩滔与彭玘,扶着残破的墙垛,望着官军远去的烟尘,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直到确认官军真的撤了,这两个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的汉子,才相拥而泣,瘫软在地。
消息传回忠义堂,原本死气沉沉的山寨顿时沸腾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之前的恐惧与悲伤。
喽啰们敲锣打鼓,欢呼雀跃,仿佛这一仗是他们真刀真枪打赢的一般。
宋江端坐在虎皮交椅上,听着堂外的欢呼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那张连日来紧绷且灰败的脸庞,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甚至泛起了一丝红润。
“活下来了……终于活下来了……”宋江喃喃自语,手心全是冷汗。
吴用在一旁轻摇羽扇,虽然也是一脸疲惫,但眼中却透着几分得意:“哥哥,此番高俅大败,不仅损兵折将,连神机营和粮草都丢了个干净。短时间内,他是绝对无力再犯梁山了。咱们这关,算是闯过去了。”
“是啊,多亏了军师运筹帷幄。”宋江点了点头,随即正色道,“传令下去,召集众头领,忠义堂议事!咱们要论功行赏,安抚兄弟们的心!”
……
不多时,聚义钟敲响。
除了战死的宣赞、郝思文,以及投了武松的徐宁,以及把守各处隘口的头领外,其余众人齐聚忠义堂。
虽然少了不少熟悉的面孔,但这劫后余生的庆功宴,依然摆得极为丰盛。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宋江端起酒杯,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了坐在前排、一脸得意之色的“神行太保”戴宗身上。
“诸位兄弟!”宋江高声说道,“此番能解梁山之围,逼退高俅老贼,首功当推戴宗兄弟!”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戴宗。
戴宗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此刻听到宋江点名,更是满面红光,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端着酒杯,大着舌头说道:
“哥哥谬赞了!小弟……小弟不过是跑了趟腿而已!”
虽然嘴上谦虚,但戴宗脸上的表情分明在说:快夸我!若不是我,你们都得死!
宋江走下帅位,亲自为戴宗斟满酒,动情地说道:“贤弟过谦了!若非贤弟不辞辛劳,日行八百里,冒死闯入二龙山求援,那武松其实……咳咳,那二龙山岂会发兵?若无二龙山攻破东寨,断了高俅粮道,咱们此刻恐怕早已是……”
宋江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做出一副后怕的样子。
戴宗听得心花怒放,借着酒劲,开始吹嘘起来:“哥哥说得是!想那武松,平日里何等傲气?见了我,起初也是喊打喊杀,那鲁智深更是提着禅杖要拿我!但小弟临危不惧,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硬是把那武二郎给说动了!”
戴宗拍着胸脯,唾沫横飞:“我对那武松说,唇亡齿寒!梁山若亡,二龙山亦不能独存!又将公明哥哥的仁义大义一摆,那武松虽是个莽夫,但也知晓厉害,这才答应出兵!说到底,还是哥哥的威名管用,小弟也就是个传话的!”
“好!戴院长辛苦!”
“戴哥哥威武!”
堂下不知内情的头领们纷纷起哄叫好,一时间,戴宗仿佛成了拯救梁山的盖世英雄。
宋江看着戴宗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心中虽然有些鄙夷他看不透局势,但面上却笑得更加灿烂。
“戴贤弟劳苦功高,赏黄金百两,锦缎二十匹!”宋江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多谢哥哥!”戴宗大喜谢恩。
热闹了一阵,宋江回到座位上,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起来。
他看着堂下欢呼的众将,听着他们对“击退高俅”的吹嘘,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高俅败了,而且是惨败。
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传到东京,传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官家耳朵里。
宋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心中盘算着:
“高俅五万大军,神机营火炮,都奈何不了我梁山泊。这一仗,不仅打出了梁山的威风,更打出了梁山的身价!”
“以前朝廷招安,或许只是想把我们当做一般的草寇处理。但现在不一样了,连高太尉都栽了跟头,朝廷必然会重新审视我们的分量。”
“若是此时……我再向朝廷示好,表明并非真心造反,而是被奸臣逼迫……官家为了息事宁人,为了不再损兵折将,会不会……”
一个大胆而又诱人的念头,在宋江心中疯狂滋长。
招安!
还是招安!
甚至,是一次比之前条件更好、官职更高、更受重视的招安!
“高俅丢了这么大的人,肯定不敢如实上报,多半会把责任推给别人。而童贯那厮,为了打压高俅,肯定会夸大我们的战力……”
宋江越想越觉得机会来了。
这一仗,虽然打得惨烈,虽然死了不少兄弟,但只要能换来朝廷的一纸招安诏书,能换来他宋江日后的封妻荫子,那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至于那些死去的宣赞、郝思文,还有那些无名喽啰,宋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句“死得其所”,便将他们抛诸脑后。
“哥哥,你在想什么?”
吴用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宋江的沉思。
宋江猛地回过神来,见吴用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中一惊,连忙收敛心神,掩饰道:“哦,没什么。我在想,此战虽然胜了,但咱们也元气大伤,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吴用深深地看了宋江一眼,似乎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压低声音道:“哥哥,现在的局势,可还没到能高枕无忧的时候。别忘了,赶走了狼,门口还蹲着一只虎呢。”
“虎?”宋江一愣。
“二龙山,武松。”吴用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几个字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宋江心头刚刚燃起的“招安”热火。
是啊,高俅是走了,可武松还在东寨呢!
那个拿走了他二十万石粮草,占据了他梁山门户的煞星,那个手里捏着他“让位书信”的债主,此刻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里。
宋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刚才只顾着做招安的美梦,却忘了自己为了请这尊神,许下了什么样的“宏愿”。
把梁山寨主之位让给武松?
这怎么可能!
这梁山泊是他宋江的晋身之阶,是他和朝廷讨价还价的筹码,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可是,信已经送出去了,武松也确实出兵“救”了他,若是这时候反悔,不仅江湖道义上说不过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武二郎,又岂会善罢甘休?
“这……”宋江额头冒汗,看向吴用,“军师,那武松……咱们该如何应对?”
吴用正要说话,忽听得堂下传来一阵如雷般的憨笑声。
“哇哈哈哈哈!痛快!真是痛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黑旋风”李逵,手里抓着一只烧鸡,吃得满嘴流油,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正对着众人大笑。
“铁牛,你笑什么?”宋江皱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