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省政府公署的后院一片死寂。
刘睿的副官带着一个排的警卫,面无表情地站在地下油库的铁门前。几辆三轮摩托和卡车静静地停在院中,熄了火,如同蛰伏的野兽。
周秘书擦着额头的冷汗,手里的钥匙串抖得“哗啦”作响。
“军……军爷,这……这真是世哲师长的命令?”
副官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调令往前递了递,冰冷的纸张几乎贴到周秘书的鼻尖。
“军事紧急,奉命征用。开门。”
副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警卫排的士兵们散开,无声地控制了所有出口,黑洞洞的枪口在夜色中散发着寒意。
周秘书腿一软,知道今天这门是必须开了。
“咔哒!”
沉重的锁头被打开,一股浓烈的汽油味扑面而来。
“搬!”
副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冲进油库,一桶桶金贵的汽油被接力传递,迅速装上卡车。
周秘书看得心惊肉跳,这可是整个四川的战略储备,是主席和各军长厅长们的命根子!
“对了,”副官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周秘书,“师长让我提醒您,以省府办公厅的名义,紧急订购一批滑竿和轿夫。”
“滑……滑竿?”周秘书彻底懵了。
“师长说,从明天起,主席和各位长官的座驾,暂时由雪佛兰换成‘二人抬’。”副官面不改色地传达着命令,“这是为了让长官们提前体验战时状态,与民同苦。”
说完,他不再理会石化的周秘书,转身一挥手。
“撤!”
卡车发动,引擎的轰鸣撕破了夜的宁静,满载着二十吨汽油,消失在重庆的夜幕中。
……
次日清晨,刘湘公馆。
刘湘一身戎装,精神抖擞地准备出门。卢沟桥事变后,他每天都准时到剿匪总司令部坐镇,整个川军的战备机器,都在围绕他高速运转。
“主席,车备好了。”
刘湘点点头,正要迈步,一名侍卫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主席!车……车发动不了!”
“发动不了?”刘湘眉头一皱,“那就换一辆!”
侍卫脸色发白:“所有车……都发动不了!油箱……是空的!”
几乎是同一时间,公馆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潘文华、唐式遵、王瓒绪……一个个川军巨头的电话接踵而至,内容出奇的一致。
“甫公!我的车没油了!你的呢?”
“主席,怎么回事?全城的车都趴窝了?”
刘湘握着话筒,脸色铁青,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就在这时,周秘书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带着哭腔:“主席!昨晚……昨晚世哲师长把公署油库……全搬空了!”
“砰!”
刘湘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
“这个龟儿子!”
他气得在屋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这臭小子,胆子真是肥到了天上!连他老子的油库都敢抢!
“主席息怒……”潘文华在电话那头劝道。
“息怒个屁!”刘湘对着话筒咆哮,“他反了天了!”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小跑着进来,低着头报告:“主席,周秘书安排的滑竿……在门口候着了。”
整个房间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刘湘的咆哮戛然而止,他愣在原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能想象到,此刻重庆城里,那些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军长、厅长们,一个个被手下抬着,晃晃悠悠去上班的滑稽场面。
“噗……”
刘湘再也憋不住,一口气没上来,竟气笑了。
“好……好一个‘与民同苦’!”他指着门外,笑骂道,“我这个当老子的,还得谢谢他孝顺啊!”
他大步走到门口,看着那两根竹竿和一张藤椅组成的简陋“座驾”,摇了摇头,对身后的潘文华等人吼道:“都听着!这事谁也不准再提!都给我坐滑竿去总司令部!谁敢不去,老子扒了他的皮!”
说完,他一屁股坐上了滑竿,轿夫们吆喝一声,稳稳地将他抬起。
“起轿!”
晃晃悠悠中,刘湘看着倒退的街景,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又骄傲的神情。
这小子,为了他那些铁疙瘩,连亲爹都坑。可他坑来的油,是为了让川军的炮,能拉得更快,能跟上部队,能在战场上多杀几个鬼子。
这笔买卖,不亏。
……
与此同时,川渝兵工厂,三号仓库。
炮兵团长张猛带着三百名精挑细选的炮兵骨干,站在巨大的铁门前。每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师长……您说的宝贝疙瘩,就在这里面?”张猛的声音都在发颤。
刘睿点点头。
孙广才亲自上前,拉开了仓库的大门。
“吱嘎——”
阳光射入,照亮了仓库内八个被油布包裹的庞然大物。
张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扯开其中一块油布。
“哗啦!”
一门比75毫米步兵炮大上整整一圈,结构更复杂,炮管更粗壮的钢铁巨兽,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的炮口沉稳地指向天空,巨大的轮子,复杂的炮架,无不散发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
“德国leFh18……105毫米……轻型榴弹炮!”
张猛看着炮架上的铭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声音从颤抖,逐渐转为狂热的嘶吼。
“一百零五!是一百零五的榴弹炮!”
他像疯了一样,扑到炮身上,双手抚摸着冰冷的炮管,感受着那钢铁的质感,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三百名炮兵,全都看傻了。他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炮就是75毫米的山炮。眼前这个大家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战争之神!
“师长!”张猛猛地回头,对着刘睿“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我张猛,这辈子就卖给您了!您让我拿这炮轰哪,我就轰哪!”
“起来!”刘睿上前扶起他,“我不要你跪我,我要你让这八门炮,成为所有敌人的噩梦!”
他转向那三百名士兵,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一师,重炮营!”
“今天晚上,你们所有人,抱着你们的炮睡觉!给我把每一个零件,每一个螺丝都摸熟了!明天下午,我要让全重庆,全南京的人,都看看我们川军的重炮,是什么样子!”
“是!”
三百人的吼声,几乎要掀翻仓库的屋顶。
……
第二天下午,一点三十分。
重庆,珊瑚坝机场。
天空阴沉,如同压在人心头的巨石。
机场的跑道和停机坪上,却是一片由钢铁和人组成的森林。
新编第一师,六个主力步兵团,加上师直属部队,近一万八千人,组成了数十个巨大的方阵,沉默地矗立着。
每个士兵都身着崭新的军装,手持中正式步枪,枪上的三棱刺刀,汇成一片望不到边的寒冷丛林。
他们的身侧,是杨森第二十军的炮兵。二十四门75毫米步兵炮和二十门20毫米高射炮,一字排开,炮口昂扬,杀气腾腾。
杨森站在队列前,腰杆挺得笔直,昨天被刘睿“资助”的激动,和今天被迫坐滑竿的郁闷,此刻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意。
他看着这片钢铁森林,看着那些眼神坚毅的士兵,第一次感到,川军,或许真的能和日本人掰一掰手腕。
“嗡——”
天边传来引擎的轰鸣声。
四辆道奇 t110和大量马匹,拖拽着八门105毫米榴弹炮,缓缓驶入机场。
巨大的车轮碾过地面夹杂着马蹄声,发出沉重的闷响。那八门比75炮更具威慑力的战争巨兽,在卡车的牵引下,稳稳地停在了所有炮兵阵地的最前方,如同君临天下的王者。
整个机场,鸦雀无声。
一万八千名士兵,上百门火炮,静静地等待着。
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下午两点整。
一架德制容克-52运输机,穿破云层,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飞机平稳降落,在跑道上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最终停在了检阅台前。
舱门打开。
一名身穿上将礼服,肩上金星闪耀的军官,率先走了出来。他面容严肃,不怒自威,正是军政部部长,何应钦。
紧随其后的,是一名戴着眼镜,气质儒雅,更像学者而非官员的中年人——兵工署署长,俞大维。
何应钦站在舷梯上,扶着栏杆,习惯性地准备检阅一支装备低劣、军容涣散的地方部队。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停机坪时,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不是一支军队。
那是一座望不到边的,由刺刀、枪管和炮口组成的钢铁丛林!
整齐划一的方阵,如同刀劈斧砍。
沉默肃立的士兵,散发着野狼般的气息。
还有那……那排列在最前方的,黑洞洞的炮口!一排,两排,三排……那些75毫米步兵炮和高射炮,他认得,那是川渝厂的新货,但数量如此之多,还是让他心头一震。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前方那八门由卡车拖拽的,体型最为庞大的火炮上。
作为军界元老,何应钦的瞳孔猛地一缩。那绝对不是75毫米口径的武器!
他身后的俞大维,早已扶住了自己的眼镜,嘴巴微微张开,死死地盯着那八门巨炮,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leFh……18……”俞大维的声音干涩,像是梦呓,“德意志国防军现役师属……105毫米轻型榴弹炮……”
他猛地转头看向何应钦,声音都在发抖。
“敬之公!这……这怎么可能?!刘湘从哪里搞到的?!”
何应钦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那片钢铁森林,落在了正从队列前方向他们走来的那个年轻军官身上。
刘睿一身笔挺的将校呢,不疾不徐地从队列前走出,皮靴踏在水泥跑道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来客的心跳上。他走到舷梯下,停步,立正。在何应钦和俞大维那见鬼般的眼神注视下,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炫耀,只有如古井般深沉的平静,仿佛眼前这片钢铁森林只是他随手布置的盆景。
他抬起手,一个标准至极的军礼。
“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一师师长,刘睿!”
他的声音清晰洪亮,回荡在死寂的机场上空。
“恭迎何上将,俞署长,莅临重庆,检阅川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