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泼洒的浓墨,将整个遵义城郊浸染。
“盘古”工地上,探照灯的光柱刺破黑暗,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网下是数千个奔忙不息的身影。
刘睿站在工地的最高处,脚下的土地随着远处打桩机的节奏微微震动。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由两千名云南“火种”组成的劳动大军。他们的嘶吼与汗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为那头即将降临的钢铁巨兽,构筑着巢穴。
雷动将一份批阅完的考卷送到他手中,正是编号1741的那一份。
“把他这三天的行动报告给我。”刘睿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却没离开那份编号1741的考卷。
“是。根据云南那边送来的名册,编号1741,名叫江澄,档案身份是云南大学理工科毕业生。这三天,他除了必要的集体行动,几乎不与人深谈,总是在独自观察和计算着什么。我派人留意,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抱怨或拉帮结派,干活时总是在观察工地的结构,甚至会用步子测量距离。昨天夜里,他还一个人跑去跟工地上负责搅拌水泥的老师傅请教了很久。此人,心机很深,目的性极强。”雷动压低声音汇报道。
刘睿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将考卷翻到背面,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递给林修远:“林师兄,明天开始,这个1741号,可以旁听你们核心小组关于地基结构力学的讨论会。”
林修远一愣:“让他旁听?他只是外院学员。”
“戴笠的刀,最锋利的地方要用在刀刃上。”刘睿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意,“我们正缺一个能从不同角度挑刺,帮助我们完善方案的人。他想窃火,我就给他靠近火堆的机会。林师兄放心,我们给内院核心小组准备的图纸,和给这个‘旁听生’看的图纸,自然是两个版本。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们这套‘优化’过的废图,当成什么宝贝送回南京。”
刘睿不再多言,转身走下高台。
他的目的地,是距离工地一公里外,一处刚刚被警卫营清空的大型仓库。
仓库四周,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拉起了两道警戒线。所有非相关人员,一律被挡在五百米之外。
雷动亲自守在仓库巨大的铁门前,神情肃穆。
刘睿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又从内部将其反锁。
“吱嘎——哐!”
巨大的仓库内,一片空旷死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空气中飘浮着灰尘,在从高窗透进的微弱月光下,如同悬浮的星河。
刘睿走到仓库的正中央,站定。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脑海,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金色面板,浮现而出。
【投放提示:德国贝歇&格罗斯六千吨水压机,重约1500吨。投放倒计时:15天2小时14分。请确认最终投放坐标。】
“坐标,此地。”
刘睿下达了指令。
没有光。
没有声音。
那一瞬间,刘睿只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仓库内的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抽空,又瞬间灌满。
他面前的空地上,一团巨大的阴影,凭空出现。
它不是降落,不是浮现,而是就那么直接地、不讲道理地,占据了那片空间。
一头由钢铁、黄铜和精密管道构成的巨兽,静静地趴伏在那里。
它的主体结构如同几座小山堆叠而成,巨大的锻压臂闪烁着金属的冷光,复杂的液压管线如同巨兽的血管,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它的躯体上。机身上,德文铭牌“beché & Grohs”在微光下反射出冰冷的质感。
一千五百吨的重量,让它脚下的混凝土地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几道细微的裂纹,从它的基座下蔓延开来。
刘睿站在它的阴影下,渺小如蝼蚁。
这才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是锻造民族脊梁的铁拳!
他绕着这头钢铁巨兽走了一圈,伸出手,触摸着它冰冷的金属外壳。
再隐藏,已经没有意义。
当这头巨兽开始咆哮时,整个中国的工业格局,都将被彻底改写。
他转身,拉开仓库大门。
“雷动!”
“在!”
“传我命令!从现在起,这里是‘遵义兵工厂’!把这块地给我圈起来,拉上电网,建起了望塔!保卫等级,列为最高!”
“是!”
“再传令给胡庶华校长!‘盘古’计划工期不变,我要把这个大家伙,挪进它的新家!”
雷动看着仓库里那尊庞大的阴影,整个人如同被雷电劈中,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拳头。
“这……这是……”
“这是龙主席的聘礼,也是我为川滇联盟牵的线!”刘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为单靠龙主席就能买到?这台机器是德国一家破产钢厂的二手货,我通过德国的关系,联合几家华商,以废铁价买下。再以龙主席的名义,借道法属殖民地,化整为零,伪装成采矿设备分批运进来,光是打通关节的钱就花了天文数字!在此总装,就是要告诉所有人,这是我们川滇合作的结晶!明白吗?”
雷动一个激灵,猛然立正:“明白!这是龙主席的聘礼!”
“所有从云南运来的机械设备,一律先在这里入库登记!这座遵义兵工厂,就是我们川滇工业合作的起点!所有人,都要先在这里工作,经过筛选,最优秀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重庆的核心工厂!”
刘睿的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而果决。
一个以遵义为生产基地,重庆为研发核心的庞大军工体系蓝图,在他的脑中迅速成型。
遵义,就是外院,是筛选人才、生产常规装备的大熔炉。
而戴笠的沙子,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将被他物尽其用,在这座熔炉里,贡献出他们所有的光和热。
……
1937年4月,重庆。
刘睿马不停蹄地从遵义赶回,顾不上洗去一身风尘,直接驱车前往刘湘的官邸。
书房内,刘湘正在擦拭一柄家传的宝剑。
看到刘睿进来,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沉声问了一句。
“安顿好了?”
“父亲,六千吨水压机,已经到了遵义。”刘睿开门见山。
刘湘擦拭剑锋的手,顿了一下。
他缓缓将宝剑归鞘,抬起头,目光锐利。
“从五月开始,遵义兵工厂,在满足我们自己的新编部队和云南方面的份额后,每月富余的75毫米步兵炮,足以装备一个标准师。”
刘睿走到巨大的四川地图前,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番号和防区。
“这些,还不算产量即将暴增的步枪、机枪和迫击炮。”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湘这位在四川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枭雄,此刻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凝重。
他经历过无数次因为缺枪少炮而焦头烂额的窘境,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武器多得用不完而发愁。
刘睿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
“父亲,这些富余的装备,怎么分?”
“给谁,不给谁?”
“给得早了,会不会养出骄兵悍将,不听号令?给得晚了,会不会让人心生怨怼,离心离德?”
刘睿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刘湘的心上。
这不再是简单的军事问题。
这是一个比应付南京更棘手,比统一四川更凶险的政治难题!
川军派系林立,虽然名义上都奉刘湘为主,但各位将领拥兵自重,各有各的地盘和算盘。这脆弱的联盟,是靠刘湘的威望和巧妙的利益平衡维持的。
现在,刘睿带来了足以打破这种平衡的力量。
这批武器,是能让川军脱胎换骨的甘泉,也是能让四川再次陷入内乱的毒药。
“我们的枪炮,快要多得烫手了。”刘睿看着自己的父亲,“这比我们没有枪炮时,更考验人心。”
刘湘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与刘睿并肩而立。
他看着地图上那些熟悉的名字——杨森、邓锡侯、田颂尧……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数万人的部队,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地敲了敲。
“世哲,”刘湘的声音沙哑而低沉,“那你觉得,这第一批新炮,该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