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廷眉头微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越廷的父亲。他穿着一身深色的中山装,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越廷身上,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担忧,随即,越过越廷的肩膀,落在了靠在床上的谢知衡脸上。
那一瞬间,谢知衡清晰地看到,越父的眉头极其轻微地皱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掩饰的不赞同和疲惫。
他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出,但那无声的压力,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谢知衡感到无地自容。
“爸,您怎么来了?”越廷侧身挡住了父亲的视线,语气尽量保持平静。
“有点事跟你说。”越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去书房。”
越廷回头看了谢知衡一眼,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跟着父亲离开了卧室,并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却并未随着他们的离开而消散,反而更加浓重地笼罩下来。
谢知衡呆呆地坐在床上,手心里那支漂亮的钢笔,此刻仿佛有千斤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谈话似乎停止了。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越廷走了回来。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嘴唇紧抿着,眼底压抑着怒意和一丝狼狈。
他走到床边,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谢知衡。谢知衡也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悲哀。
“越廷哥,”这一次,她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得可怕,“别管我了。”
越廷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看着她,看着她苍白而坚定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歉疚、决绝和恳求的复杂情绪,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灼烤。
“你伤还没好全,”他几乎是机械地重复着之前的话,声音干涩,“先养伤吧。”
谢知衡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苦涩的弧度:“越廷哥,遇见你,是我的幸运。从我们认识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是你在帮我,护我,为我付出。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反而给你带来了无数的麻烦和危险。”
她顿了顿,目光清澈而哀伤地看着他,“离开你,不牵连你,让你能安心去工作,去走你本该走的路,大概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一件好事了。”
“知衡,”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情难自抑的痛楚,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牵她放在被子上的手。
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瞬间,谢知衡的身体瑟缩了一下,那是经历过酷刑后身体本能的、对触碰的恐惧和排斥。
她的手微微向后缩了缩。
他的动作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然而,下一秒,令越廷意想不到的是,谢知衡却主动地、缓慢地,将自己的手,重新伸了出来,轻轻地、试探性地,放在了他悬在半空的手掌上。
她的手依旧冰凉,指尖因为新生的指甲而显得异常敏感和脆弱。但那份主动传递过来的、微弱的温度和信任,却像一道光,瞬间驱散了越廷眼底的阴霾和受伤。
他几乎是立刻收拢手指,小心翼翼地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仿佛生怕她反悔,再次缩回去。
“我唯一想要你做的,”他看着她,目光炽热而真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切,“就是一直陪在我身边。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需要。”
他感受着掌心那微凉的、纤细的触感,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和勇气。
他试探着,手上微微用力,将她轻轻地、缓缓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拉近。
谢知衡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后退,让她推开他,让她不要再沉溺于这片刻的温暖和依靠,那只会带来更深的羁绊和更重的歉疚。
然而,看着他那双盛满了真挚情感和疲惫恳求的眼睛,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力量,她一直紧绷着、抗拒着的某根弦,忽然之间,松动了。
她犹豫着,内心经历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最终,她闭上眼,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终于向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投降,真的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和颤抖,将额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隔着薄薄的毛衣,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擂鼓一般,敲打在她的耳膜上。
越廷因为她这罕见的靠近而浑身一震,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满足感如同暖流般涌遍全身。
他伸出另一只手臂,小心翼翼地、珍重万分地,环住了她单薄而颤抖的肩膀,将她更紧地、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地拥入怀中。
“能保护你,”他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哽咽,“对我来说,不是负担,不是拖累,而是一种权利。请你,不要像推开一个陌生人一样推开我,好吗?让我成为你的家人。”
他低下头,能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苍白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垂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想起第一次对她真正动心的那个瞬间,在弟弟越峰喧闹的婚礼上,那时绘宁开玩笑地捏了捏她的脸。她宽容而无奈地对自己的好友笑。一只蝴蝶翩跹着绕开了她们。
此刻,他看着怀里她脆弱而依赖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像绘宁当时那样,碰碰她的脸颊。
但他舍不得,舍不得用任何可能惊扰到她的力道。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柔地,屈起食指,用指节的侧面,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随即,他自嘲般地低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好奇怪……我越廷,自问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你甚至不知道,在最开始,我对你,心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不堪的念头。为什么现在,总是在顾忌,总是怕吓到你,怕你不高兴呢。”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在她面前袒露自己内心那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一面。
谢知衡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的震动和那带着自嘲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