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陈铮归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实验室的工作也到了关键时刻。
新课题的信号分子筛选需要用到一种极其昂贵的进口层析系统,这套系统是梅韫先动用《Nature》论文带来的部分特殊经费,力排众议,好不容易才申请下来的,堪称实验室当下的“镇室之宝”。
仪器运抵北京那天,是个闷热的七月上午。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低垂,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梅韫先叫来知衡时,还揉了揉眉心,“为了这批仪器,我跟叶传义又吵了一架,他卡着经费迟迟不批,说我们实验室‘贪大求洋’,好说歹说才松口。这东西娇贵,不能磕碰,对环境温度也有要求,必须尽快运回来安装调试。”
她看着谢知衡,语气带着信任和嘱托:“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要和叶传义掰扯。你办事最稳妥,带上你新来的那个师弟赵永峰,去火车站把它提出来,小心运回实验室。我叫好了学校运输科的车,司机老李可靠,在门口等你们。对了,先去设备科登记一下。”
“好的,老师,我这就去。”谢知衡点头应下。她知道这批仪器对后续实验的重要性。
她叫上赵永峰,两人赶到设备科,先办好繁琐的交接手续。
然后他们要跟随学校的卡车,去火车站货场接运这台精密仪器,并要安全护送回实验室。
“师姐,这天气看来要下大雨啊,咱们得快点。”出发前,赵永峰看着天色,有些担忧。他是个踏实肯干的年轻人,对谢知衡这位年纪虽小但成就骇人的大师姐十分敬佩。
“嗯。”谢知衡检查着随身携带的防雨布和固定工具,神色凝重。这台仪器价值不菲,且是实验室急需的关键设备,容不得半点闪失。
一切还算顺利。
仪器装车,用软垫和绳索牢牢固定好。卡车驶离货场,朝着学校方向开去。
为了避开拥堵的主干道,司机选择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路。
就在卡车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准备减速转弯时,异变陡生!
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完全无视交通规则,以极快的速度从对面路口猛地逆行冲了出来!它根本没有减速的意思,几乎是直直地朝着卡车的侧面撞来!
卡车司机吓得魂飞魄散,猛打方向盘同时急踩刹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划破沉闷的空气!
“砰——!”
一声闷响,伏尔加的车头还是擦撞到了卡车的后车厢部位。
好在卡车司机反应及时,撞击并不算特别猛烈,但巨大的惯性依然让卡车上固定仪器的箱子猛地一震,发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摇晃声。
“仪器!”谢知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和赵永峰在驾驶室后座,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晃得东倒西歪。
卡车和伏尔加都停了下来。
伏尔加的车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滑亮的年轻男子跌跌撞撞地下来,他脸色潮红,满身酒气,走路都有些摇晃。
他身后还跟着两辆吉普车,也停了下来,车上迅速下来七八个穿着时髦、神态倨傲的男青年,瞬间就将卡车围住了。
“他妈的!瞎了你的狗眼!怎么开车的?!”
那始作俑者男子一下车,就指着卡车司机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知道老子是谁吗?撞坏了老子的车,你赔得起吗?!”
卡车司机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说:“这位同志,是你逆行,而且你喝酒了吧?你看这……”
“放你娘的屁!”男子旁边一个高个子跟班上前一步,一把揪住司机的衣领,“我们许少的车你也敢撞?活腻歪了?!”
原来这名男子名叫许立,父亲是刚调进京不久的一位实权高官,他仗着家世,在京城的公子哥圈子里迅速拉拢了一帮人,平日里横行霸道,是出了名的纨绔。今天显然是喝了酒,更加肆无忌惮。
谢知衡和赵永峰见状,立刻下了车。
“放开他。”谢知衡的声音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一片嘈杂的谩骂声中格外清晰。
那群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此时的谢知衡,因为连续几天泡在实验室,穿着半旧的深蓝色工装,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甚至还沾着一点搬运仪器时不小心蹭到的灰尘污渍,看起来朴素甚至有些灰头土脸。但即便如此,也难掩她挺拔的身姿和那份过于出色的容貌,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冷静。
许立醉眼朦胧地上下打量着谢知衡,眼睛顿时亮了,那股嚣张的气焰里顿时掺入了一丝淫邪的味道。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跟班,摇摇晃晃地走到谢知衡面前,喷着酒气道:“哟嗬?哪儿来的小妞?长得挺标致啊!怎么,想替这老家伙出头?”
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谢知衡身上逡巡,令人作呕。
赵永峰气得脸色通红,上前一步挡在谢知衡身前:“你们讲不讲道理!明明是你们酒驾逆行!”
“道理?”许立嗤笑一声,伸手就想推开赵永峰,“老子的话就是道理!小子,滚开!”
他的手还没碰到赵永峰,谢知衡动了。
她看似随意地向前迈了半步,恰好挡在赵永峰侧前方,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食指和中指并拢,精准而迅速地在那许立伸出的手腕内侧某个穴位上一敲一压!
“哎哟!”
许立只觉得手腕一阵酸麻剧痛,整条胳膊瞬间使不上力气,惨叫一声,触电般缩了回去。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知衡,酒都醒了两分。
“你……你他妈会两下子?”
谢知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寒意:
“我们是华央大学的工作人员,车上运送的是国家重要的科研仪器。你们酒驾违规,撞击我们的车辆,现在立刻让开,否则后果自负。”
她试图搬出身份和仪器的重要性,希望能让对方有所顾忌。
“华央大学?科研仪器?”许立揉着发麻的手腕,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打量着谢知衡朴素的衣着和那辆略显破旧的卡车,满脸不屑,“唬谁呢?就你们这穷酸样,还国家重要仪器?我看是偷鸡摸狗的吧!”他那些跟班也发出一阵哄笑。
酒精和色心让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判断力。他指着谢知衡,对跟班们下令:“把这小妞给我请回去,好好问问!这车和这破箱子,扣下!”
几个跟班闻言,摩拳擦掌地就要上前。
形势危急!
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显然背景不浅,硬拼肯定吃亏。车上的仪器经不起折腾,必须尽快安全送回实验室。
谢知衡大脑飞速运转。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父亲是陈广生将军!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陈广生的名字,在京城军区系统内,还是很有分量的。
然而,许立是刚进京的“新贵”,对盘根错节的老牌势力并不完全买账,加上酒精上头,他闻言只是愣了一下,随即更加猖狂地大笑起来:
“陈广生?哪个陈广生?编,继续编!将军家的千金会是你这副德行?穿得跟要饭的似的,还跟着卡车跑运输?骗鬼呢!给我带走!”
他根本不信。
在他浅薄的认知里,高干子女就该是衣着光鲜、前呼后拥的,怎么可能像谢知衡这样素面朝天、亲自押运仪器?
眼前这个,八成是哪个偶然知道将军名讳、胆大包天到敢招摇撞骗的穷酸鬼。
眼见两个跟班已经伸手朝她抓来,谢知衡眼神一凛。
她知道,不动手是不行了。
但她不能在这里缠斗,必须确保仪器安全。
她侧身避开抓向她手臂的手,同时脚下步伐灵活移动,肩膀顺势一撞,将另一个靠近卡车的跟班撞得踉跄后退,恰好挡住了后面想爬上车查看仪器的人。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明显的军中格斗痕迹,却又巧妙地控制了力道,只是阻滞,并未造成严重伤害,避免彻底激化矛盾。
“师弟!”谢知衡趁对方一时被镇住,快速对赵永峰低声道,“我拦住他们,你找机会,开车带仪器先走!直接回实验室,确保仪器安全!然后立刻想办法叫学校通知我父亲!”
赵永峰急道:“师姐,那你……”
“我没事,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谢知衡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仪器最重要!快!”
许立见谢知衡身手不凡,更加兴奋,舔了舔嘴唇:“还是个小辣椒!够味!我喜欢!今天非得把你带回去不可!”
谢知衡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已有了决断。硬闯不行,只会让仪器受损。对方的目标现在明显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
她上前一步,目光直视许立:“不就是想让我跟你走吗?可以。”
许立和他那帮跟班都愣住了。
“让这辆车和我的同事离开。”谢知衡指了指卡车,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我跟你们走。否则,”
她顿了顿,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扫过许立和他那几个跟班,“我就是拼着这条命,也能让你们当中几个人,今天躺着离开这里。不信,可以试试。”
她身上陡然散发出的那股冷冽杀气,是真正经历过危险和严格训练才能拥有的,让那几个原本跃跃欲试的跟班心里打了个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许立也被这气势慑住了一瞬,但旋即被更大的刺激感和征服欲淹没。
他看了看那辆破卡车和车上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木箱,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容貌绝丽、气质独特又带着刺的少女,觉得这笔买卖不亏。
拿下这小妞,显然比扣下一辆破卡车有意思多了。
“行啊!”许立大手一挥,故作豪爽,“放车走!小美人儿,请吧?”他奸笑着,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师姐!”赵永峰急得眼睛都红了。
“走!”谢知衡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冷静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赵永峰咬了咬牙。他猛地拉了一把还在发抖的司机,迅速跳上驾驶室,让他发动卡车。
卡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是非之地。赵永峰从后视镜里看到,谢知衡被那群人围在中间,上了一辆吉普车。
他叫司机脚下将油门踩到底,朝着学校的方向疯狂驶去。
谢知衡坐在吉普车后座,左右各坐着一个神色警惕的跟班。
许立坐在副驾驶,时不时回头用充满占有欲的目光打量她,嘴里说着些不干不净的话。
谢知衡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中异常平静。她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安危。
对方既然知道了“陈广生”这个名字,哪怕不信,也会有所顾忌,不敢真的对她下死手。最多是受些折辱和惊吓。
而只要仪器安全送达,赵永峰顺利报信,无论是学校还是陈家,都不会坐视不管。
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冷静周旋,拖延时间。
她悄悄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隐藏在衣物下的、紧实有力的肌肉。廖副官和陈铮教导的格斗,她的头脑,以及她自己从未松懈的锻炼,此刻都成了她最大的底气。
乌云愈发浓重,一道闪电撕裂了灰暗的天幕,闷雷滚滚而来。
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