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衡的心莫名地一紧。
“我……可能很快要离开北京一段时间。”越廷说道,目光落在她脸上,“上级有安排,需要我下到基层去锻炼。具体地点,是在东北的一个工业城市。”
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但谢知衡并未感到太过意外。在当前的形势下,像越廷这样背景的人,主动或被动地离开风暴中心的北京,并非罕见。
她甚至隐隐觉得,这或许与他近来为了庇护她而耗费太多精力、树敌过多有关。
“这是必要的安排吗?”她轻声问。
“是必要的锻炼。”越廷回答得很快,语气肯定,仿佛在强调什么,“对我个人发展而言,是好事。深入基层,了解实际情况,积累经验。”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她,“但是,知衡,我放心不下你。”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牵挂:“北京现在的局势你也知道,崇家那边暂时无法依靠,陈家伯父伯母远在莫斯科,陈铮他……”
提到这个名字时,他微妙地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眼神一黯,便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你的伤还没好,需要人照顾,更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
谢知衡静静地听着,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越廷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灼灼地看向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恳切:
“所以,知衡,在我离开之前,我想请求你……请求你与我结婚。”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窗外的光斑似乎也凝固了。
谢知衡彻底怔住了。
她想过越廷可能会提出带她一起走,或者为她安排别的去处,但她从未想过,会是婚姻。这个在她规划中早已被排除的人生选项,此刻被如此突兀而郑重地摆在了面前。
“我们结婚。”越廷继续说道,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然后,你以我妻子的身份,跟我一起离开北京。我会安排好一切,到了那边,虽然条件可能不如北京,但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照顾你,给你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让你可以安心养伤,也可以……在将来,做你想做的事情。”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他预料之中的抗拒。
他急忙补充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我也知道,你曾经说过,你可能不会结婚。但是知衡,请你看在眼下形势的份上,看在我……我是真心想要保护你的份上,考虑一下这个提议。这或许是现在,我能想到的,最能名正言顺、也最有效地保护你的方式。”
他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为她着想的考量。婚姻,在这个特殊的年代,有时确实是一道护身符,可以将两个个体的命运紧密捆绑,共同抵御外部的风雨。
然而,谢知衡的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和越廷结婚?利用婚姻作为避难所?
“不。”这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她苍白的唇间逸出。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坚定。
越廷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尽管他早已预感到这个答案,但亲耳听到,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为什么?”他声音干涩地问,带着一丝颤抖,“是因为……陈铮吗?”他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横亘在他心头的刺。
谢知衡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痛苦和歉疚:“不。不是因为他。”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寻找最能表达自己心绪的词汇,“越廷哥,你对我很好,非常好。在我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是你一次次地救了我,保护我,照顾我。这份恩情,我谢知衡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也正因为如此,我更不能答应你。我已经连累了崇家,我不能再……不能再把你拖得更深。你为了我,已经付出了太多。你的精力,你的前程……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背上一个……一个像我这样的包袱,去开始你的新工作。那对你太不公平了。”
她看着他日益憔悴的脸,心中的歉疚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勒得窒息。
“我不能再连累你了,越廷哥。我承受不起。”
越廷沉默了。他看着她眼中那深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以及那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发白的手,心中五味杂陈。
他宁愿她是因为不爱他而拒绝,也不愿看到她是因为觉得拖累他而将他推开。
“我说过,下基层是必要的锻炼,并不完全是因为你。”他试图解释,声音低沉,“你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但那终究是不同的,不是吗?”谢知衡抬起眼,目光清亮而悲伤,“如果没有我,你可以更轻松地应对,可以更专注于你的事业,不必像现在这样,处处掣肘,耗费心神。”
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继续说道:“而且,越廷哥,我……我请求你,帮我联系了陈伯伯和周姨,是吗?”
越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形势动荡,国际线路也不稳定,联系了很久才终于接通了一次。我按照你的意思,没有告诉他们你被抓去审讯的具体过程,只说了北京形势不佳,让他们务必小心,保重自身。”
他看着她,补充道,“我也……顺便向他们提出了,我们想要结婚的请求。”
谢知衡的心猛地一跳:“他们……怎么说?”
越廷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陈伯伯和周姨说……他们尊重你的意愿。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远在莫斯科的父母,面对国内复杂的局势和女儿艰难的处境,除了给予尊重和遥远的祝福或担忧,又能做什么呢?他们甚至无法得知女儿所经历的全部苦难。
这个回答,仿佛抽走了谢知衡体内最后一丝侥幸的力气。她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你看,越廷哥。”她轻声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连他们都知道,我不能……我不该……”
“知衡!”越廷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和痛楚,“这不是你该不该的问题!这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乎是勤务员开门的声音,接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卧室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