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陈铮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神骤然变得幽深可怕,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风暴,“不可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谢知衡明白,言语在此刻已是苍白无力。她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冲突过后,院落里陷入一种僵持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陈铮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但依旧将她的生活照料得无微不至,只是那双眼睛,看她看得更紧,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会化作青烟,穿过这高墙消失不见。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陈铮回来得比平时晚些。
他动作很轻,似乎不想惊动她。但谢知衡睡眠浅,还是听到了院门开启、落锁,以及他刻意放轻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
她起身想去堂屋倒水,却隐约闻到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息从他书房兼卧室的西厢房方向传来。
她心中一动,轻轻走到西厢房门口,门虚掩着。
透过门缝,她看到陈铮背对着门口,已脱去上身的外衣和衬衫,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背部。在他的左肩胛骨下方,一道约莫寸许长的伤口赫然在目,虽然已经过简单处理止了血,但皮肉外翻,看上去颇为狰狞。
他正有些别扭地试图自己给伤口上药。
谢知衡推门走了进去。
陈铮听到声音,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扯过衣服遮挡。
“别动。”谢知衡的声音平静无波,她走到他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药瓶和棉签,“我来。”
陈铮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拒绝,但最终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将伤口完全暴露在她面前。
谢知衡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专注而细致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她的动作熟练而轻柔。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垂落,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而平静。房间里弥漫着碘伏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陈铮感受着她微凉指尖偶尔触碰皮肤带来的战栗,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沉静的侧脸,心中那片因外界争斗和内心偏执而躁动不安的暴戾,竟奇异地慢慢平复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安心与渴望的暖流,悄然流淌过他的心河。
这静谧的院落,这昏黄的灯光,和她此刻的靠近,构成了一幅他渴求已久的、充满归属感的画面。
在她处理好伤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时,陈铮忽然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坚定。
“知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恳求,甚至是脆弱,“别离开我。”
谢知衡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她本能地想抽回手,他那过于炽热的体温和话语中蕴含的沉重情感让她感到心悸。
然而,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他肩上的伤,想到了外面未知的险恶,也想到了自己目前身陷囹圄的处境——硬碰硬显然行不通。她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的真实情况,需要找到打破这高墙深院禁锢的可能。
于是,那瞬间想要退缩的意念被她强行压下。
她没有收回手。
这是一个微小,却明确的回应。
陈铮显然感受到了她的动作,他浑身一震,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境中看到曙光般的狂喜光芒。
他紧紧盯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确认这并非幻觉。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陈铮敏锐地感觉到,他掌心之下,她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腕,在极其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眼中的光芒凝滞了,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困惑和逐渐升起的阴郁,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她看似平静的眼底,声音低沉得仿佛怕惊扰什么:
“为什么发抖……”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你在害怕哥哥吗?”
谢知衡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耳膜的声音。
他的观察力太过可怕。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抗拒。
她迅速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压下心底翻涌的寒意,迎上他审视的目光,甚至努力牵起嘴角,勾勒出一个微笑。
“错觉。”她轻声说,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反手握住了他那只布满薄茧的大手,动作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亲昵,“是夜里有点凉。”
她的笑容,她反握的手,以及那句“错觉”,如同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驱散了陈铮心头刚刚升起的疑云。
狂喜再次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不再去深究那细微的颤抖,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留在这座他为她准备的院落里,只要她不再推开他,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高兴地,甚至可以说是满足地,收紧了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之中,仿佛握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愿松开。
窗外,夜色正浓。海棠树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窗纸上投下斑驳晃动,如同栅栏般的影子。
陈铮将谢知衡保护得滴水不漏。
这种保护是全方位、无死角,且不容拒绝的。
他几乎包办了与她外界有关的一切信息过滤,每日带来的报纸是经过筛选的,偶尔提及的外面消息也是经过他简化甚至粉饰的版本。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为她构建一个绝对安全、不受外界风雨侵扰的真空地带。然而,谢知衡敏锐地察觉到,这真空之下,是暗流涌动的控制欲。
他看她的眼神,日益深沉,那里面混杂着兄长对妹妹的关切,守护者对所有物的执着,以及一种……她越来越不敢深究的、近乎贪婪的专注。
她记得他肩胛上那道伤,记得他深夜归来时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烟味,这些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无法理直气壮地反抗他的“好意”。她只能依循那晚的策略,先稳住他,粉饰太平,再图后计。
于是,她表现得异常顺从。
按时吃饭、休息,在他带回来时,会露出恰到好处的专注与欣喜,甚至会就某些理论问题与他进行简短的、不涉及敏感背景的讨论。
她不再主动提出要外出,仿佛已安然接受了这方寸之间的天地。
陈铮对她的“适应”似乎十分满意,周身的冷硬气息柔和了些许,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愈发不加掩饰地带上了某种温存的意味。
这天清晨,谢知衡坐在镜子前梳发。镜面如水,清晰地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她执起一把梳子,一下一下,缓慢地梳理着长发。动作机械,心思却早已飘远……
无论怎样,她必须冷静,必须耐心。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并未刻意放轻,显示出来人在这方天地里的绝对主宰地位。
谢知衡没有回头,从镜中看到陈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今天穿着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似乎刚结束晨练,身上还带着室外微凉的清新气息,与这室内的凝滞形成对比。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背影,更确切地说,是落在她的发丝上。
谢知衡梳理头发的动作没有停,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流连在她的发间。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他终于动了,缓步走到她身后。镜子里,他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的身形完全覆盖。
他没有触碰她,只是微微俯身,靠近,目光依旧胶着在她的头发上。
随即,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缓慢,绕起了她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
他的指尖带着刚沾过冷水的微凉,触感粗糙,是常年军事训练和握枪留下的印记。
那缕头发在他的指节间缠绕,他的动作很轻,甚至称得上温柔,仿佛在把玩一件易碎的珍宝。
但谢知衡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皮肤上激起细小的颗粒。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以及梳子偶尔划过发丝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陈铮抬起眼,目光在镜中与她的视线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