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还带着几分料峭，但阳光已经变得明亮。凌云推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穿行在山大北门附近略显凌乱的街巷。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沿街商铺，搜寻着合适的目标。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一栋临街的二层小楼上。
楼体有些旧了，白色的墙皮在风吹日晒下部分剥落，露出里面深色的砖块。但它位置极佳，离山大北门很近，门前人来人往，视野开阔。门旁边的白墙上，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出租”，下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凌云的眼前一亮，他停下自行车，走近了些，透过门洞的缝隙往里看。里面空间极大，一层是个大开间，虽然积满了灰尘，但举架很高，没有多余的隔断。顺着外侧的露天水泥楼梯可以上到二楼，看起来面积与一层相仿。
“五百平……至少得有五百平。”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理想中的网吧的样子！
他记下电话号码，在街角一个杂货铺用了公用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本地口音的中年男人，自称姓孙，名叫孙勇。听说有人对房子感兴趣，他很快便骑着摩托车赶了过来。
孙勇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夹克，头发梳得油亮，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精明，但眼神里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小兄弟，是你看房子？”孙勇打量了一下凌云，见他如此年轻，眼中掠过一丝怀疑，但还是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进来看看吧，这地方，敞亮！以前是个街道办的供销社，后来黄了，就一直空着。”
凌云跟着他走进去，一股陈年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他毫不在意，仔细地勘察着每一个角落。结构确实结实，红砖砌筑，预制板楼板，虽然内部需要彻底装修，但没有任何结构性损伤。水电线路虽然老旧，但主干都在。他甚至在心里已经开始规划吧台的位置，电脑的排列，以及二楼如何隔出办公区和贵宾区。
“孙老板，这房子怎么租？”凌云拍了拍手上的灰，直接问道。
孙勇掏出烟，递给凌云一支，被婉拒后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小兄弟，不瞒你说，这房子，我其实更想卖。”他顿了顿，观察着凌云的反应，“租，太麻烦，而且我这等着钱用。”
“卖？”凌云微微挑眉，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虽然他刚刚从股市收割了三十多万的利润，资金充裕，但原本的计划是租房，而不是买房，他的资金目前还是在股市的收益比较大。
“对，卖！”孙勇语气肯定起来，“你看看这地段，山大门口！以后肯定是黄金宝地。要不是我厂子里资金周转出了点问题，这祖上留下来的产业，我是真舍不得卖。”
他报出了一个价格：“二十五万！ 连房带地，一共五百平，产权清晰，就我一个人的名字！”
二十五万！凌云心中迅速盘算。平均每平米五百元。这个价格，在1996年的济南，尤其是对于这种非新建的、位置尚可但建筑本身普通的沿街楼来说，是一个相当合理，甚至可以说有些诱人的价格。
但凌云没有表现出任何欣喜，反而皱起了眉头，开始了他娴熟的砍价：“孙老板，这价格……可不低啊。您看这楼，年纪比我都大了，里面水电线路都得全部重布，墙皮掉的差不多了，装修投入就是一大笔钱。而且，‘祖产’这说法……产权上没什么纠纷吧？别我钱给了，后面冒出个七大姑八大姨来。”
“哎呦，小兄弟，看你说的！”孙勇有些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八度，“产权绝对清清楚楚！房产证、土地证都在我手里，白纸黑字，就我孙勇一个名！你可以去房管局随便查！至于装修，哪个买房的不装修？这价格，你满济南打听打听，绝对找不出第二家！”
“二十万。”凌云报出了一个数字。
“不可能！二十四万五，最低了！”
“二十一万。孙老板，我诚心要，但资金也有限。”
“二十四万！真的不能再少了，我这已经是割肉了！”
经过几轮激烈的拉锯，价格最终定格在了二十二万元。
“成交！”凌云伸出手，与孙勇用力一握。他能感觉到，孙勇虽然看似肉痛，但眼底深处却松了一口气，看来他厂子的资金缺口确实迫在眉睫。
“不过，孙老板，”凌云话锋一转，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口说无凭。我们必须按正规流程来。第一步，得先去房管局查档，确认产权清晰，无查封、无抵押、无纠纷。第二步，签订正式的《房地产买卖契约》，里面该写的条款一条都不能少。第三步，房款支付和产权过户同步进行，我需要看到新的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你才能拿到全款。”
孙勇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年轻人如此懂行，条理如此清晰。他原本以为可能就是一纸简单协议，甚至现金交易。“没……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我孙勇做生意，堂堂正正！”
接下来的几天，凌云几乎跑断了腿。他拉着孙勇一起，来到了位于经七路的济南市房地产管理局。大厅里有些昏暗，办事的人不多，工作人员慢条斯理地翻看着纸质的档案簿。
查询结果很快出来，产权确实清晰，登记在孙勇名下，没有任何他项权利设置。看着那盖着红章的《房屋所有权证》和《国有土地使用证》，凌云心下稍安。
紧接着，他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在当时还算是新鲜事物），草拟了一份详尽的《房地产买卖契约》。协议中明确写明了买卖双方信息、房屋坐落、面积、成交价格、付款方式（分定金、过户当日付清尾款两笔）、产权过户时间、税费承担以及违约责任。他还特别加入了条款，强调该房屋为“干净产权”，保证无任何潜在纠纷。
签字那天，还是在房地产交易大厅。凌云通过银行转账支付了定金。看着协议上自己的名字和那个庞大的金额，孙勇的手有些颤抖，而凌云则异常平静。
过户手续比想象中复杂一些，需要提交身份证、原有房产土地证件、买卖合同等， 还要缴纳契税等费用。但凌云事无巨细，准备充分，所有流程推进得有条不紊。
当最后一个章盖下，工作人员告知新的产权证将在一个月后下发时，凌云知道，这件事，成了。
凌云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那栋空空荡荡的二层小楼前。
夕阳的余晖将小楼的轮廓染成了金色，那些剥落的墙皮在光影下反而呈现出一种历史的质感。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冰凉而粗糙的砖墙。
这里，将不再是一个冰冷的、待价而沽的物业。
这里，将是他梦想起航的港口。
“星空网吧”的招牌，将在这里点亮。
“星火软件”的代码，将在这里敲响。
一个属于他凌云的科技帝国，将以此为基点，破土动工。
他知道，他买下的不仅仅是一栋楼，更是这个奔腾年代里，一个无比珍贵的、确定的支点。有了这个支点，他就能撬动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