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药铺的木门轴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哀鸣,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陈砚刚迈过门槛,一股混合着当归、枸杞的药香便漫了过来,柜台后的药柜格子上,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当归”“熟地”“陈皮”……每一个字都浸着岁月的温厚。
《拾遗录》在怀中微微发热,新浮现的字迹带着药味的苦涩:“药铺柜台下的紫砂药罐,每逢初一十五便会自沸,熬着民国三十五年郎中秦述对亡妻素心的牵挂——罐底刻着‘当归’,却熬了半生‘未归’。”
“当归……未归……”林晚轻声念着,指尖划过药柜上的铜环,“这两个词放在一起,听着就心里发堵。”
药铺的现任掌柜是个戴瓜皮帽的老者,正坐在竹椅上捻着药材,看见陈砚手腕的镜子印记,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你们是来取秦先生的药罐?”
“您认识秦述郎中?”陈砚问道。
“认得,我是他的徒弟。”老者放下药材,引他们到柜台后,“师父走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这药罐要等‘能看懂罐底字’的人来取。”他弯腰从柜台下拖出个樟木盒子,打开后,一只紫褐色的药罐静静躺着,罐身布满细密的裂纹,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泽。
陈砚刚将药罐捧起,罐底突然传来一阵温热,仿佛里面正熬着滚烫的药汤。他翻转药罐,果然在底部看到两个刻字:“当归”,笔锋里藏着难以言说的怅然。
“师母素心是江南人,民国二十八年跟着师父逃难到镇上,”老者叹了口气,“她身子弱,有咳疾,师父每天都会用这药罐给她熬川贝雪梨膏。民国三十五年冬天,师母说想家,想回江南看看,师父当时忙着给镇上的人诊病,说‘等开春就走’,可没等到开春……”
药罐突然“咕嘟”响了一声,罐口冒出白色的热气,隐约能闻到雪梨的甜香。陈砚的镜子印记发烫,眼前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秦述在药铺后院的灶台前,小心翼翼地搅动药罐里的膏方,素心坐在廊下缝补衣裳,时不时咳嗽两声,却笑着说“这膏子比江南的桂花糖还甜”;
素心咳得厉害的那个雪夜,秦述抱着她往镇外的西医诊所跑,药罐从怀里滑落,摔出一道裂纹,他却顾不上去捡;
素心走后,秦述每天都会往药罐里添水,坐在灶台前守着,直到水凉透,嘴里反复念着“开春了,该去江南了”。
“师父守着这药罐守了三十年,”老者的声音发颤,“他总说,罐子里熬的不是药,是素心的念想。他到死都觉得,要是早点带师母回江南,她或许就不会走。”
药罐的热气越来越浓,在空气中凝成素心的虚影。她穿着江南女子的蓝布印花裙,手里拿着串桂花,对着秦述的方向轻声说:“述哥,我不怪你。在镇上的这些年,有你熬的膏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虚影渐渐清晰,她走到药罐前,轻轻抚摸着罐身的裂纹:“这罐子裂了,就像我的身子,回不去了。可你的心,要好好的,别总惦记着江南。”
药罐突然剧烈震动,罐身的裂纹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凝结的血。老者惊呼一声:“是师父当年的血!他说素心走那天,他把手指割破了,滴了血在罐子里,说‘这样就像我陪着你’。”
素心的虚影望着那暗红色的液体,眼泪掉了下来,落在药罐上,化作透明的水珠:“傻述哥,我一直都在啊。”
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柔和的光,钻进药罐里。药罐的热气慢慢散去,罐底的“当归”二字泛出淡淡的金光,像是被谁轻轻抚摸过。
陈砚将药罐放回樟木盒,突然发现罐底多了一行小字,是素心的笔迹:“心安处,便是江南。”
“师父要是看到这行字,肯定能瞑目了。”老者抹了把泪。
离开药铺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药香混着晚风,有种奇异的安宁。林晚看着陈砚手腕的镜子印记,轻声说:“原来牵挂到了极致,真的能让器物有了温度。”
陈砚点头,想起秦述守着药罐的三十年,想起素心那句“心安处便是江南”,突然觉得,有些未完成的约定,未必需要圆满,只要那份心意被懂得,就不算遗憾。
《拾遗录》新的一页写着:“下一站,老邮局的电报室,有一份发不出的加急电报,字里行间都是母亲对远行儿子的叮嘱。”
两人并肩走在古镇的石板路上,药铺的灯光在身后亮着,像一盏温暖的灯,照亮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牵挂。陈砚知道,无论走到哪里,这些带着温度的故事,都会像药罐里的膏方,慢慢熬成岁月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