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歌在浓雾里跑出去一大截路,确保地面上留下足够多痕迹后,又倒退着回到男人的院子。
一把推开杂物间对面的门,这是个简陋的厨房,只比刚才那个杂物房大一点点。黑乎乎的灶台和空荡荡的储物架提供不了任何帮助,倒是架子旁立着的水缸里还有一半清水,算是意外之喜。
她快步凑过去,掬起冷水往脸上泼,三两下清理好自己。转身离开时,脚尖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闻弦歌痛得直抽气,低头一看,地上竟盘着条厚重的金属链。这链条锈迹斑斑,几乎和褐色的泥土地面融为一体,在昏暗的厨房里可不就成了隐身的“刺客”吗?
闻弦歌把灯放低仔细查看,这条铁链是从灶膛和墙的夹缝里耷拉出来的。它不算短,几乎能触及厨房的任何地方,却也不算长,至少够不到门。闻弦歌心里咯噔一下,把铜灯压得更低,昏黄的光顺着链条扫进去,竟在灶台与墙的夹缝里,映出一点微弱的反光。
闻弦歌抓住链条用力抖动几下,只听“啪哒嗒”一阵脆响,那个塞在夹缝里的反光东西被链条打中后,蹦跳着弹了出来,滚落在她脚边。
这是颗龙眼大的心形吊坠,被烟熏得发黑。
她用袖口迅速擦去浮灰,将吊坠凑到灯下。吊坠背面工工整整刻着一句:
小雅,爸爸永远爱你。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个带着温柔爱意的礼物不可能属于那个需要结绳记事的屋主。
闻弦歌用脚在地上划拉几下,地面上的积灰被“犁”开的瞬间,一排排深浅不一、大小不同的划痕露了出来——这是遗书!
地上的字迹多数已模糊,几个歪斜的数字像是日期,最早的一个是九年前。她调整烛火角度,整个脸贴在地面上,眼睛都看麻了,勉强又认出几个词:“女”“祠堂”“他们是一伙的”。
信息太过琐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男人并不是抱着“账本”无能狂怒的人,她也不是被他攻击的第一个玩家。对方至少得手过一次,把那个叫小雅的玩家像待宰的牲畜一样锁在厨房。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不可能得到心心念念的铜灯。毕竟这可是仙家法宝,持灯玩家一死,铜灯会自动飞回,哪里轮得到他来染指。
得不到更多信息,也没看到霜薪,闻弦歌立刻转去杂物间隔壁。
门板刚推开一道缝,一股浓烈的酸臭味扑面而来,很明显是男人的卧室。她屏着呼吸快速翻找,终于在床尾那件臭烘烘的粗布外套口袋里,摸出一串沉甸甸的钥匙。
“找到了!”闻弦歌面上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正对院门的那间房。这是男人家的正屋,窗棂和门板的雕花样式,竟然和等候区那个炼化厉鬼的铜盆一模一样。若不是发现这一点,她也不会冒这么大风险逗留。
雾气在渐渐消散,能见度越来越高。闻弦歌一边警惕地侧着身体,一边飞快地试钥匙。试到第三把的时候,“咔哒”一声,门开了。她迅速闪身进去,随即被屋内的陈设惊住。
这竟然是座家庙!
而且还是相当有排面的那种,和这个贫穷村子的画风简直不像是在同一图层。
房子正中央是一个硕大的供台,上面的供品琳琅满目,光是橘子就有好几个品种。供台后立着一尊两人高的神像,看样子怕是有些年头了,脸部隐在阴影处,披着簇新的绸缎披风。闻弦歌绕着神像转了一圈,发现不论从哪个角度都无法看清楚它的脸,索性不再纠结。
继续查看其他地方,神像两侧的墙壁上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十个红色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点着一根银色蜡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冽香味。闻弦歌下意识猛吸了几口,大脑一片清明——这是好东西啊,可惜服装副本里的东西,除了通关奖励什么都带不走。
有窗的那截墙前立着一个红木架子,上面整齐码着几十根崭新的银蜡和同色线香。架子右侧的铜缸里,除了几枝开得正艳的不知名花朵外,还插着整整四根霜薪!
闻弦歌大喜,刚准备上前摘取,就听到不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闻弦歌大惊,转身就往供桌那边跑。刚藏好,就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停在了院门口。
闻弦歌捂住嘴,冷汗直流。
房门吱呀一声被顶开,十来道影子涌进来:有人拄着木杖,晃荡着空裤管;有人双臂齐肩而断;还有一个看上去顶多五六岁的孩子,右手和右腿都没了,被同样少了一侧肢体的妈妈牵着,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些进来的人里,竟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整的!
他们检查了一下供品和蜡烛,正准备离开,院子里突然传来惊呼声:“老憨死了——肯定是那女人干的!”
“外来女人竟敢在村子里杀人!”
“搜!”
一时间群情激愤,几个年轻人立刻开始翻箱倒柜。
两个没办法“施以援手”的人缩在角落里小声嘀咕:“还搜什么呀,谁能那么傻,杀了人还留在原地等着被抓?人家可是全乎人,比咱们缺胳膊少腿的跑得快多了。”
“我就说外面的女人和咱们村子里的不一样,让老憨不要招惹她们!他非不听,这下好了,命没了吧!”
“给老子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下令搜人的独眼男人涨红着脸怒吼道,目光狠戾地扫过两人,落到供台时皱起了眉。
周围的咒骂声和嘀咕声突然消失了,众人纷纷低下头,脚步匆忙,没有一个人与他对视。
独眼男人越发愤怒,直接点名:“大周,你来!”
只见一个独臂无耳无鼻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咚”地跪在地上,脑袋接连撞向地面,三声闷响后,额头已经淤青。他膝行着往前挪,颤抖着伸手探向供桌帷幕,猛地一扯——明黄色缎子滑落,供桌下空空如也!
独臂男和独眼男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刚嗡动着想要解释几句,就见刚才那个只有一边手脚的孩子扒在门上喊:“院门口有脚印!”
众人一窝蜂涌出去,有人扯着嗓子喊:“跑了!追!”杂乱的脚步声卷着尘土远去,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银烛燃烧的细微声响。
闻弦歌没动。一刻钟后,三个独眼青年从院角柴堆后钻出来,边走边骂:“我新裤子都给刮花了!”“老三就爱自作聪明,非说她藏在屋里!”抱怨声越来越远,最终被巷口的风声吞没。
又过了五分钟,一个瘦高中年女人一瘸一拐地从厨房走出来,左腿扭曲成怪异的角度,每走一步都带着细碎的刺啦声。她回头阴恻恻地瞥了眼正屋,迟疑几秒后,转身踉跄着离开。
周围彻底没了声响。闻弦歌舒了口气,匍匐着,叼着铜灯,一点点从神像的屁股下面“游”了出来。
果然,在这个自家厨房空荡荡、却要给家庙上供十几种供品的村子里,没人敢去扒神像的“大裤衩”,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这神像为了“显个子”,竟然被“架空”了!
闻弦歌捡起被独臂男扯下来的帷幔当包袱皮,刚要裹住霜薪,一弯腰,小雅的吊坠从口袋里掉出来,顺着青砖地面滚到了供桌下面,在阴影里轻轻晃动。
她心下一紧,这女孩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还在设法警示后人,怎能让她珍爱之物遗落在这种地方?当即俯身钻入供桌下方捡拾,刚抓到吊坠,额头就结结实实撞在了桌底。那声响并非实木应有的厚重,反倒带着一丝中空的回响。她顺着撞击的位置叩击几下,沉闷的回声愈发清晰,提过铜灯凑近一照,果然见一处隐蔽的暗格,内嵌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锁孔。这次试都不用试,她摸出之前找到的钥匙串,挑出最小那把钥匙,一插即开,暗格里垫着层暗红色绒布,整整齐齐叠着一摞泛黄的药方和地契。
闻弦歌一张张快速扫过,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会被针对,或者说在这个副本里所有女玩家都会被针对!怪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副本依旧没有人能够拿到最高奖励。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疑点一下子豁然开朗。
看了一眼手上的手表,她不敢耽搁,迅速将霜薪打包好,再把供桌上的一些干粮、水果,红木架子上的十来个蜡烛一并塞进包袱,牢牢捆在背上。一手攥菜刀,一手提铜灯,转身朝着之前留的脚印反方向疾奔。
村巷狭窄逼仄,道路坑洼,跑出去没多久,身后追逐的脚步声就越聚越多,“断她去路!抓活的!”
闻弦歌左突右拐,好不容易突围至最后一道巷口。
雾气弥漫中,七八个村民已抄近路堵在前方,两侧巷道也涌出人影,锄头扁担在雾里划出冷硬的寒光,几乎形成合围。
“砰”的一声,最靠前的村民一扁担砸在她身侧的墙壁上,砖石碎屑飞溅。闻弦歌超水平发挥,急速矮身侧滑,避开大部分“打脸”砖石的同时还躲过了另一记横扫的锄头,起身的瞬间扬臂将药方和地契狠狠向人群最密集处撒去,“快捡钱啊!”
纸片在白雾里纷飞,上面红色的印章鲜艳夺目,有人下意识伸手去抓,有人被绊倒在地,合围的阵型瞬间乱作一团。但两个壮实的村民仍不受干扰,举着锄头直扑过来,锋刃擦着她的肩膀划过,布料被划开一道口子。她不敢回头,攥紧菜刀反手向后一挥,逼退身后的追击,借着雾气掩护,踩着散乱的人影冲出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