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来了。
那个高大的、浑身裹着冰壳的身影,再次从五楼楼梯口无声浮现。步伐依旧缓慢得像钟摆,恒定得令人心慌。并且他身后跟着的魂魄又多了两个,这支沉默的死亡队列愈发庞大,像一串被冰线串起的人偶,在昏暗的走廊里拖出长长的阴影。
他循着既定路线,沿走廊中央无声巡行。经过412房门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门外卖命砸门的小张不过是粒碍眼的冰碴。
行至411门前,一切如常。没有亡魂脱离队伍,冻死鬼本人也未有半分停顿,像个设定好的程序,平静地擦门而过。
可就在他经过的瞬间,闻弦歌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猛地冻结,体内的寒意陡然加剧!不再是缓慢渗透的冰水,而是海啸般汹涌的寒流,瞬间漫过腰部,疯了似的向上半身冲去。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闻弦歌瞬间明白:随着冻死鬼力量增强,他“经过”本身已经进化为致命攻击。先前还需停留片刻才能冻伤玩家的躯体,如今只需擦身而过,便能掀起冰封的狂澜。
他甚至不必敲门。
什么都不必做。
只需存在,只需行走,所过之处,生机便会像被榨干的海绵,一点点瘪下去,硬起来。
闻弦歌盯着监控里渐远的背影,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能躲的游戏,更不是能旁观的闹剧。只要这尊冰壳还在楼里游荡,每个人的生命都在倒计时,滴答,滴答,敲在神经上。
小张不再是孤军。先前敲过门的两个亡魂也加入进来,三个青紫色的身影并排贴在412门板上,拍击声同步得像打桩机。
他们成了支可怕的“合唱团”:
小张的脸因怨毒而扭曲,口型里喷薄着波哥最私密的龌龊;
左边的女魂佝偻着背,哭诉着波哥答应却未兑现的细碎承诺,字字像淬了冰的针;
右边的男魂梗着脖子,重复着波哥酒后吹过的牛皮,把当时的豪情变成此刻的笑柄。
三种指控,三重恶意,像拧成股的冰绳,勒得门板“吱呀”作响。更瘆人的是他们的动作——抬手、拍击、张嘴、嘶吼,精准得如同排练过千百遍,连指尖结冰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冻死鬼依旧漠然前行,对412的闹剧视若不见。经过401时,只有个怯生生的女魂脱离队伍,指尖在门板上轻叩两下,口型里飘出“对不起...打扰了...”,便慌忙追上队伍,像怕被冰壳抛弃的影子。
快到两点整,魔盒上的倒计时开始跳动。闻弦歌刚松的半口气还没咽下,那股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反扑回来,比先前更猛,更烈,像有无数冰针顺着毛孔往里扎!
他回来的间隔越来越短!像头逐渐加速的冰原巨兽,把死亡的周期越缩越紧。
他依旧循着老路,在走廊中央划着无声的轨迹。
行至412门前时,异变再次炸开!
身后的亡灵中又飞出三个,三双结着冰碴的紫黑手,以更快、更疯的节奏砸向门板!动作疯狂得像要把自己嵌进木头里,嘴巴张得能吞下拳头,口型里翻涌着更恶毒的浪潮。
小张的脸几乎贴在门板上,口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开始编造更致命的诽谤:
“你不止想换凯撒!你要把全队拆了重拼!”
“你说老队员都成了废物,要找群新人当狗使唤!”
这些话半真半假,把波哥欣赏新人的心思,扭曲成独揽大权的阴谋,比纯粹的谎言更能撕裂信任,毕竟,谁没在背后抱怨过队友?谁没盘算过更有利的组合?
几乎同时,401门前也多了新面孔。一个戴眼镜的男魂推了推结冰的镜框,指尖敲打着门板,控诉从哀求变成咆哮:
“无敌战神!你这个自私鬼!”
“上次分防御物资,你肯定多拿了!说什么备用,其实是想偷偷拿去换好处吧?”
这话精准地戳向强者的软肋,独来独往的人,总难免被揣测藏着私心。
冻死鬼的本体依旧沉默行走,身后的亡魂却在掀起针对生者关系的屠杀。他们像群被操控的冰傀儡,用最熟悉的记忆,最私密的信任,织成绞杀彼此的网。
当他再次经过411,闻弦歌眼睁睁看着手臂上瞬间凝出厚厚的白霜,连汗毛都被冻成晶亮的针。桌上那杯没喝完的水,“咔”的一声脆响,冰纹像蛛网般爬满杯身,最后彻底崩裂,碎成带冰碴的玻璃渣。
寒意已经漫过胸口,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在眼前散成冰花。
就在此刻,倒计时终于归零,早被她拿到床头的魔盒泛起柔和的微光。
闻弦歌咬着牙,用冻僵的手指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盒再普通不过的火柴。粗糙的纸质盒身泛着旧黄,侧面的擦火磷面黑得发乌,三十根纤细的木梗在盒内整齐排列,像列队待命的微小卫士。
【回忆火柴】(精良)
效果:点燃后将唤起温暖的回忆,驱散寒意。可投掷使用,对寒冷系诡异造成强烈冲击。
说明:有些回忆,足以灼伤寒冷。
她颤抖着抽出一根,木梗在指间微微发颤。指尖的麻木还未散尽,触到火柴的瞬间,竟有种久违的踏实感。
“嗤——”
橘红色的火苗“腾”地亮起,带着细微的噼啪声。就在这一瞬,闻弦歌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不是因为火苗带来的那点暖意。这点光热在刚才的酷寒面前简直微不足道。而是因为,她看见了外婆。
不是朦胧的幻觉,不是破碎的回忆片段,而是真真切切的、带着体温的身影。那个已经离世多年的老人,此刻正坐在她的床边,银白的头发在火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外婆的手布满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带着熨帖的温度,轻轻握住她冻得发紫的脚。
“乖囡囡不怕冷,外婆在这里……”
熟悉的童谣从老人嘴里哼出来,调子有些走音,却和童年时每个冬夜入睡前听到的一模一样。那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被,裹着阳光的味道,一点点渗进耳朵里。
暖流从脚底被触碰的地方汹涌而上,不是骤然爆发的炽热,而是像温泉漫过四肢百骸,带着舒缓的力道。已经爬到胸口的寒意像退潮般节节败退,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奔涌,指尖的青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连冻得发麻的舌根都泛起了暖意,像含了颗融化的麦芽糖。
这哪里只是驱散寒冷?分明是从骨头缝里往外熨贴,连带着刚才被恐惧攥紧的心脏,都一点点舒展开来。
闻弦歌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苗,看着外婆在火光里模糊却温柔的轮廓。火苗映在她眼里,漾出细碎的光,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刚涌出就被脸颊的暖意烘成了水汽。
原来记忆真的可以这样温暖,温暖到能在冰封的绝境里,烧出一片柔软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