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林晚家的日子,如同在缓慢沉入一个精心装饰的噩梦。
第一天,闻弦歌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镇定。林晚的表现与初次采访时相差无几,只是偶尔,在她炫耀某个奖项或回忆某段“美好”过往时,会突然卡壳,眼神出现一瞬的空洞,皮肤下仿佛有青灰色的阴影快速掠过,但旋即恢复“正常”。
第二天,情况开始变得明显。闻弦歌在餐桌上,隐约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肉类放置过久后产生的酸败气味,源头似乎是坐在她对面的林晚。林晚自己浑然不觉,依旧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报社将如何宣传她。但当闻弦歌不小心碰掉了勺子,清脆的响声让林晚猛地一颤,她左侧太阳穴附近,那块闻弦歌曾见过的尸斑,骤然浮现,清晰无比,持续了将近十秒才缓缓隐去。林母依旧忙碌着,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腐坏的气息更加浓重,即使喷洒再多香水也难以完全掩盖。林晚的皮肤开始失去最后一点鲜活,呈现出一种蜡像般不自然的质感。她的动作有时会带上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有一次,她笑着伸手去拿水果,闻弦歌清晰地看到,她手腕内侧有一大片不自然的、深色的淤痕,正是她坠落时撞击摩擦留下的伤痕。
…死亡的气息如同藤蔓,在这个看似温馨的家里无声地蔓延、扎根。林晚的“记忆”开始出现更多混乱,她会突然喃喃自语“绳子……断了……”,或者无意识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肋骨位置,那里正是她最终摔落、遭受致命伤害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的尸臭已经无法忽视,闻弦歌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维持表情的自然,与一个正在缓慢“复苏”的尸体共处一室。
终于,到了第三天,也是副本结束的前一天。
清晨,闻弦歌推开客房的门,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臭几乎让她窒息。客厅里,林晚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她穿着那件闻弦歌曾在干洗店见过的、此刻在她眼中依旧沾满暗红血污的白色连衣裙。
听到动静,林晚缓缓转过身。她的脸已经几乎看不出生前的明媚,皮肤灰败,眼眶深陷,那双曾经灵动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死寂和……一种偏执的光芒。浓郁的尸臭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记者姐姐,”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摩擦骨骼的沙哑感,嘴角却努力向上扯出一个僵硬的、“甜美”的笑容,“今天,是我传记专栏拍照的日子,对吧?”
她抬起手臂,做出一个展示裙子的姿势。随着她的动作,闻弦歌看到她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浮现出更多清晰的尸斑和淤伤,尤其是左侧肋骨处,连衣裙下似乎有明显的、不自然的凹陷。
“你看,我穿上了我最喜欢的裙子。”林晚歪了歪头,这个曾经娇俏的动作此刻显得无比惊悚,“你要把我拍得漂亮一点,就像……就像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她向前走了一步,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们就在家里拍,好吗?这里……这里很好。”
她的眼神空洞,却又死死锁定在闻弦歌身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来自亡者的执念。
窗外阳光明媚,客厅里却阴冷如冰窖。穿着染血寿衣的亡魂,要求记录下她“最美”的瞬间!
面对林晚那腐烂身躯上空洞而执着的眼神,闻弦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强行压下喉咙口的翻涌,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自然、甚至带着欣赏的笑容:
“当然,林晚同学。这身裙子非常适合你,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一定能拍出最完美的照片,配得上你的传记专栏。”她语气真诚,仿佛眼前不是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活尸,而是真正光彩照人的少女。
她拿出相机,调整角度,避开那些过于明显的尸斑和扭曲的伤痕,寻找着还能称之为“完整”的局部特写。咔嚓的快门声在死寂的客厅里回荡,闻弦歌不停地夸赞着,引导着姿势,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拍摄。
“太好了!这些素材足够我们做出一期轰动性的报道了!”拍摄终于结束,闻弦歌迅速收起相机,语气急促而兴奋,“主编催得紧,我这就回公司整理稿件和照片,争取明天就见报!”
她假装没听到林晚想要提前看看照片的要求,不敢有丝毫停留的冲出了林家的别墅。直到已经看不到那栋房子,她才剧烈地喘息起来,仿佛要将吸入的腐臭全部排出。
林晚即将在没有任何刺激的情况下“复苏”了,那其他“人”呢?
就在这时,手机在工作群里疯狂震动起来。
王主管:「@海风吻虞美人 ,立刻回公司报到,你的下一个工作任务需要当面确认。」
王主管:「@海风吻虞美人 你在哪里?收到请回复!」
王主管:「@海风吻虞美人报地址,我回去接你!」
紧接着,其他玩家也开始冒头,语气各异:
你爹临死前:「@海风吻虞美人 厉害啊,躲哪儿去了?交流下经验?」
糖果超甜:「海风姐姐好棒!能不能带带我呀~」
闻弦歌冷冷地看着一条条跳出的信息,如同看着一群在黑暗中摸索的猎手。她手指一动,直接开启了消息免打扰,将所有的试探、威胁与伪善全部屏蔽。
她刷光工资卡上的最后的一点钱,在路边小店买了最便宜的面包、瓶装水和毯子,然后手腕一抖,工资卡飞入垃圾桶。市区已经不能再呆了,自己必须立刻消失。
闻弦歌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溶洞地址,就在刚刚,她想通了关键的一点。
为什么鬼被唤醒后,立刻要对记者痛下杀手、对旧日相识穷追不舍呢?
谜底其实就在谜面上:为了“活着”!
他们明明早已死去,却偏偏执着于“活着”!
所以他们必须要死死捂住自己死亡的真相,清理掉他们印象中任何有可能戳破这层“幻境”的人;所以他们明明才是彼此心中最刻骨铭心的“人”,互相之间有着深仇大恨,却不会去攻击彼此,因为他们清楚,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这场虚假“活着”里,仅存的、不能被打碎的零件!
既然它们对“被识破”恐惧到这种地步,那在彻底杀掉市区所有人、掩盖住所有痕迹之前,溶洞,这个所有人的死亡之地,必然是它们最不敢靠近、也最不可能踏足的地方!
车子行驶在通往城郊的公路上,经过一座横跨铁路的旧桥。桥下,一列货运火车正拉着长长的汽笛,轰隆隆地驶过。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闻弦歌的脑海!
她迅速摇下车窗,在出租车司机惊愕的目光中,将公司派发的智能手机,用尽全力,朝着桥下疾驰的火车车厢顶部抛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了一节装满煤炭的车厢顶上,瞬间被黑色的煤块淹没,随着轰鸣的列车,疾驰向远方。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关上车窗,对司机解释道:“不好意思,和男朋友吵架了,不想再接他电话。”
司机理解的笑了笑,没再多问。
闻弦歌靠在座椅上,心中稍定。她不知道「数学是我爹」或者「你爹临死前」是否有能力通过技术手段定位她的手机,也不知道莫名让她回去公司的王主管是否又要陷害她。但这个随机的、高速移动的“信号源”,足以将任何试图追踪她的人引向一个错误的方向,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她掐断了所有可能被追踪的线索,坚定奔向那片看似浸在黑暗里、实则最安全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