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后，我正盯着那部旧座机出神，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张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手里还拿着个空搪瓷碗，应该是刚去食堂添完粥。
“挂啦？” 她笑着走过来，目光落在我身上。“小淼这孩子是不是不放心你，早上特意打个电话问情况？”
“嗯。” 我点点头，她又接着说：“快准备准备吃饭吧，粥还热着呢，再晚些菜就凉了。”
“好，我先上去洗漱一下。” 我应着转身要往楼梯走，刚抬步，突然想起向淼说的衣物的事 —— 中午派出所会送过来，向淼说让张阿姨收着，可她平时要照管大家的饮食起居，已经够忙了，哪好再麻烦她。
我连忙转过身，看向张阿姨：“张姐，有个事想跟您说一下。” 见她停下脚步，我继续说：“刚才向淼在电话里说，我之前在派出所换下来的衣服，民警同志洗干净了，今天中午会送过来。到时候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去门口等着拿就行。”
张阿姨闻言立刻摆了摆手，手上的搪瓷碗跟着晃了晃，语气满是不在意：“这有啥麻烦的？我中午本来就在楼下择菜、收拾厨房，听见门口有动静出去看看就行，跟你自己拿不是一样的？”
我连忙摇了摇头，态度比刚才更坚决了些：“真不用麻烦您，张姐。您平时要给大家做饭、收拾院子，已经够忙的了。我就在站上也没别的事，自己去等正好，不费什么劲的。”
张阿姨看着我执拗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无奈又慈和的意味：“行吧行吧，看你这孩子，还挺较真。” 她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年轻人就是有精气神，那我不跟你争了。等中午衣服送来了，我在楼下喊你一声，你再下来拿，这样总行了吧？”
我点点头，心里的那点顾虑总算落了地，转身快步往二楼走。
路过洗漱池时，我脚步却下意识慢了下来 —— 昨天那面旧镜子里的模样还在脑海里打转，终究还是没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
水龙头拧开的水流声把我从混沌的思绪里拉了出来。
我对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站定，又下意识地凑近了些，仔细打量着里面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说我自恋的，你可别不信。想象一下，你都快奔四了，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悄悄冒出了几根白丝，每天被工作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可忽然有一天，你洗了把脸抬头，镜子里映出的却是18岁的模样——谁能忍住不多看两眼呢？
我想起大学时的自己，总窝在寝室里打游戏追剧，外卖盒子堆在桌角，素面朝天是常态，连这面小镜子都很少认真照。
那时候室友总打趣我：“明明有张清秀脸，偏要藏起来当宅女。”我当时还不服气，觉得舒服最重要，好看能当饭吃吗？
如今再看，镜中人眉眼舒展，没有一丝疲惫，乌黑的长发松松披在肩头，发尾还带着点自然的弧度，那是年轻独有的蓬松感。
我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脸颊，光滑细腻，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
又随手拨开垂到脸颊的发丝，露出完整的眉眼——原来我20岁时，是长这样的。
我抬手轻轻碰了碰镜中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真实得不像话。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自恋下去，我现在得赶紧接水洗脸 —— 再看下去，恐怕早饭都要凉透了。
一个小时的早饭时光，对我来说，像是一场漫长的煎熬。
刚端着餐盘在长桌最靠边的角落坐下，我就感觉几道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因为昨天才被送到这里，我像个闯入者，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张姐却走了过来，语气很温和地向周围的人介绍：大家多照顾一下，这是新来的小黎。
结果可想而知。
小黎是吧？怎么称呼呀？
看着年纪不大，遇到什么事了吗？
家里人知道你在这儿吗？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十分尴尬。他们的眼神里有关切，语气也都透着善意，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一边含糊地着，一边飞快地往嘴里扒着稀饭，感觉脸颊和耳根都烧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没有坏心思，或许只是出于好奇和关心。
可那种被刨根问底、无处遁形的局促感，让我只想赶紧吃完，逃回自己的小房间里。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口粥喝完，碗底都快被我刮花了。
我立刻拿起餐盘和碗筷，低着头就想往厨房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结束吧。
可就在我刚要抬脚时，张阿姨突然从打饭窗口的后面探出头来，扬声喊住我：小黎啊，等一下！
我脚步一顿，心里先咯噔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难道是派出所的衣服送到了？
于是我转身询问。
“张姐，是衣服来了吗？”
张阿姨擦着手走出来，笑着摆了摆手：“不是呢。”
“我叫住你是想跟你说，今天中午有义工过来，帮大家整理整理仪容仪表。”
“你到时候记得在站上等着啊。”
“仪容仪表？”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满是问号，下意识皱了皱眉。
救助站还讲究这个？总不能是要检查穿衣打扮吧？我心里悄悄吐槽，这也太形式主义了。
张阿姨像是看穿了我的惊讶，主动解释道：“你别觉得奇怪。像我们这种救助站，半个月就会有上面的人来巡查，仪容仪表也是检查项之一。”
“不是要多讲究，主要是保证大家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看着也精神，也能让巡查的人放心咱们的照管工作嘛。”
我点了点头，一脸了然。随后一本正经地端着碗往厨房走，送完碗又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刚关上房门，我就彻底绷不住了。
淦！早知道有这出，刚才在洗漱池就该多照两眼镜子！
像我这样的人，和普通人沟通已经是天大的难点，跟别提这种检查仪容仪表的事，简直和被拉去做身体检查一样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赶紧冲到床头柜旁，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打量自己：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发尾沾了点不知什么时候蹭上的灰尘；衣领也因为昨晚睡得沉，压出了几道褶皱。
我伸手扒拉了两下头发，又扯了扯衣领，心里暗自懊恼：刚才光顾着赶时间洗脸，怎么就没多留意一下？
虽说只是整理仪容，可万一义工看出我这副潦草模样，指不定要怎么收拾。
我在房间里转了两圈，翻遍了枕头和床头柜，也没找到梳子之类的东西，最后只能认命地往床上一坐 —— 算了，等中午义工来了再说吧，希望他们下手能轻点儿。
就这样胆战心惊挨到了中午 11 点左右，我正趴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数裂纹转移注意力，楼下突然传来大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的响动。
紧接着，一个女声漫悠悠地飘了上来，尾音拖得有些长，带着股没睡醒似的慵懒：“张阿姨，在吗？”
我心里 “咯噔” 一下，猛地坐起身，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往下望去。
大厅里站着个少女，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身形高挑挺拔，穿一件黑色短款皮衣，内搭简单的白色吊带，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她没扎头发，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随意披在肩头，发梢微微泛着栗色光泽。
她的五官是那种极具攻击性的好看，眉骨锋利，眼尾微微上挑，瞳色偏深，看人时眼神懒懒的，却像带着钩子，鼻梁高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明明没什么表情，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单手拎着个银灰色的大号工具箱，指骨分明，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黑色腕表，刚站定，四周的大爷大妈就跟见了熟人似的围了上去。
“云姑娘，你可算来了！” 昨天在洗漱池搓衣服的卷发大妈挤到最前面，语气里满是热络，“我这头发又长长了，你快帮我修修，不然干活总挡眼睛。”
“是啊云姑娘，我这鬓角也该修修了，上次你剪的样式，老街坊都说精神！” 旁边的李爷爷也跟着凑过来，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信赖。
被称作 “云姑娘” 的女生眼皮掀了掀，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算不上笑，却莫名柔和了几分气场。
她把工具箱往旁边的长凳上一放，动作利落，声音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却透着让人安心的笃定：“急什么？坐下排队。一个个来。”
话音刚落，她抬手松了松皮衣领口，指尖擦过颈侧，那股慵懒又自带掌控力的劲儿，让我下意识缩回了门缝后的目光 —— 这气场，可比我想象中 “整理仪容” 的义工厉害多了。
这般想着，我悄咪咪地门缝彻底合上，缩回房间打算躲个清净，可楼下突然传来张阿姨洪亮的喊声，穿透力十足：“小黎？你在楼上吗？”
这审核过呼唤显然是见我没在大厅，特意拔高了音量喊我。
我僵在原地，脸颊瞬间发烫 —— 这下好了，想躲都躲不掉了。周围几个房间的门似乎都动了动，想必是被这喊声惊动了。
我硬着头皮推开房门，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往下走，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盯着脚下的台阶。
张阿姨看见我，笑着朝我招手，“快过来，给你介绍一下。”
我磨磨蹭蹭走到人群边，刚抬起头，就对上一道锐利的目光 —— 正是那位被称作 “云姑娘” 的女生。她
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身，眼神落在我身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那目光清亮又直接，看得我下意识用刘海遮住双眼。
“这是咱们站上刚来的姑娘，叫夏侯黎。” 张阿姨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她面前推了推，语气热络，“小黎，这位是云清眠，每个月都来帮大家剪头发、整理仪容的义工，手艺可好了！”
“你，你好。” 我率先开口。
可面前的云清眠却没应声，只是微微颔首，那双眸子在我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视线往下落在我的头发上。
下一秒，她往前凑近半步开口：“你这头发太长了。”
“发尾也枯了不少，还沾着灰，得修短些，再好好梳开。”
说完，她没等我回应，便直起身转向张阿姨，语气干脆：“先给她弄吧，看着利索。” 话音落，已经拎起工具箱往旁边的空桌走去，动作利落得让人根本插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