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鸿渐那句气急败坏的咒骂,在庭院里连个回音都没激起来。
梦雪对这种无能狂怒早已免疫,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只是平静地将那份手写的搜查令收回袖中,然后侧身,对着月亮门的方向,用一种清晰而冷冽的声调下令。
“来人。”
“将杜府上下,一草一木,全部清查。”
“但凡有账册、信件、或是任何有文字的纸张,一律收缴。其余金银细软,登记在册,暂行封存。”
她的命令清晰、专业,不带一丝个人情绪,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流程。
杜鸿渐还想再吼点什么,比如“你们这是强盗行径”,但他发不出声音了。
他看到,随着梦雪的命令,从月亮门外,鱼贯而入一队人马。
这些人全都穿着统一的黑色着装,半披的厚夹克也是纯黑色的,唯一不是黑色的,也只有帽子上的骷髅帽徽。
他们一进入庭院,便自动分成了几个小组,行动目标明确,一部分人直接冲向主屋,一部分人奔向两侧的厢房,还有两人,径直走向了府库的方向。
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废话,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杜鸿渐整个人都麻了,他看着这群人,心脏一阵抽搐。
这就是高自在的兵?这就是他口中那支砍瓜切菜的军队?
高自在本来正抱着胳膊,津津有味地欣赏着杜鸿渐的表情包。
可当他看到那两个直奔府库的家伙时,他不乐意了。
“哎哎哎!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高自在一嗓子喊过去。
那两个黑衣人闻声停步,转身,对着高自在的方向抱拳躬身,动作整齐划一。
高自在三步并作两步窜了过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们也太心急了吧?吃席还等菜上齐呢,你们这直接奔着厨房抢锅来了?有没有点组织纪律性了?”
他指着府库的方向,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给我也留口汤喝啊!懂不懂尊老爱幼,啊不,尊重领导!”
其中一个黑衣人抬起头,瓮声瓮气地开口,面巾下的声音有些模糊。
“高长史……”
“嗯?!”
高自在拖长了音调,表示不满。
那人立刻改口:“不对,高顾问!顾问,您这话就见外了。这整个剑南道,谁不知道您才是最有钱的那个?咱们这些当兵的兄弟,可都是没军饷的,全指望着干完这一票,给家里婆娘孩子换点米面呢。”
这话说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高自在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扯!你们少给我来这套!去吐谷浑那边‘友好访问’,你们坑回来的金子还少吗?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的帐篷里,垫桌脚的都是金砖!现在跟我哭穷?”
另一个黑衣人也忍不住开了口。
“顾问,此一时彼一时啊。吐谷浑那是为国争光,缴获自然要多一些。杜大都督这是……这是内部反腐,性质不一样,得低调。”
“我信你个鬼!”高自在骂了一句,然后背着手,开始原地踱步。
他盘算了一下。
这杜鸿渐巧取豪夺,油水肯定厚得吓人。
这帮饿狼要是放开了手脚,自己最后估计连个铜板都捞不着。
不行,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领导讲话的架势。
“行了行了,看你们一个个穷得都快掉渣了。这样吧,金银财宝之类的,你们看着办,但是别给老子都搜刮完了,显得我们很没品味。”
他伸出三根手指。
“我做主,给你们三成。剩下的上缴……上缴财政厅,对,上缴公家。”
“三成?”
先前开口的那个黑衣人立刻叫了起来,声音都高了八度。
“顾问,三成也太少了吧!这不符合咱们骷髅骠骑的老规矩啊!按规矩,得全要啊!”
骷髅骠骑,这四个字一出口,旁边的杜鸿渐身体又是一抖。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那是蜀中练出来的一支骑兵,来去如风,战力彪悍,因为人人悍不畏死,作战风格又极其凶残,才得了这么个绰号。
他一直以为只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而且看这架势,这支部队的规矩竟然是……抢劫全要?
这是官兵还是土匪啊!
高自在斜了那人一眼。
“你还跟我讲规矩?姓杜的搜刮了多少野共州的金矿银矿?全给你们,你们还不得翻天啊?再说了,现在梦雪都统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们跟她讲规矩去?”
两个黑衣人顿时缩了缩脖子,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的梦雪。
跟那个女煞神讲规矩?怕不是想被她当场写进阵亡名单里。
高自在看火候差不多了,又抛出了甜头。
“这样吧,都给我仔细搜!特别是书房和卧室!给我找出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信件、账本之类的东西!找到关键证据,我给你们的份子再加一成,四成!这总行了吧?”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眼中都冒出了光。
四成!这可比跟女煞神讲规矩靠谱多了!
“也行吧!”其中一人果断点头,“成交!顾问您就瞧好吧,论搜刮……啊不,论搜查取证,我们骷髅骠骑是专业的!”
说完,两人对着高自在又一抱拳,转身就冲进了主屋,那架势,比刚才还猛。
高自在满意地点点头,总算把这群财迷安抚住了。
他看着已经开始传出翻箱倒柜声音的各个房间,又有点不放心地大声嘱咐了一句。
“都给老子悠着点啊!这宅子怪好的,别给我拆了!桌子椅子都轻点放,那可都是黄花梨木的,贵着呢!”
庭院里,杜鸿渐和杜子腾父子俩,听着高自在这番话,一个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吓得两腿发软。
这哪里是来查案的?
这分明是土匪头子带着一群小土匪,在商量怎么分赃啊!
还……还看上他家的宅子了!
杜鸿渐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老爷!”
老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高自在瞥了一眼,啧啧嘴。
“心理素质不行啊。这才哪到哪。”
他走到杜鸿渐面前,蹲下来,拍了拍杜鸿渐的脸。
“老杜啊,别急着晕。好戏才刚开场呢。等会儿抄出来的东西,我得让你亲自过目,给你念念。让你死也死个明白,感动不?”
杜鸿渐死死地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所有的愤怒和绝望,都化作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吼。
“高自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切。”高自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说得好像你现在不是鬼一样。放心,等你下去了,我会多烧点纸钱的。毕竟,你这宅子和家产,我就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