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严栖川再次打断她,语带讥诮:
“什么样的人,算是‘该死’?又是谁,赋予了你审判的权力?你凭什么,能以上帝的视角自居,去当一个生杀予夺的判官,去判定一个人,是该活,还是该死?”
江琳张了张嘴,陷入沉默。
严栖川知道,自己又拆穿了她用以自我安慰的正义面具。
见她哑口无言,他乘胜追击,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江琳心上:
“还记得你在南美做的事吗?炸毁了‘鳄鱼’帮派的所有据点。是,那个帮派的老大先对你下手,罪有应得。他手下那些核心成员,也大多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你呢?你用的是无差别攻击!炸死了那个帮派里所有的人。”
“你怎么知道,那些被你一同炸死的底层人员里,有没有……从未沾过鲜血、只为了混口饭吃的可怜虫呢?你怎么知道,里面没有被胁迫、被欺骗的少年呢?你敢百分之百地保证,你杀的人,每一个,都是‘该死’的吗?”
严栖川盯着江琳微变的脸色,残忍宣布:
“承认吧,江琳。你所定义的那些善与恶,好与坏,都不过是你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编造出来的谎言罢了。都只是……自欺欺人。”
“你和我,本质上没有一个是好人。我们骨子里都藏着偏执和疯狂,一旦认定一件事,或是一个人,就会不计任何后果。我们一旦疯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他看着江琳因震惊而睁大的双眼,声音变得蛊惑:
“所以,江琳,这样的我们,才是最适合彼此、最能理解对方黑暗面,可以相伴终生的人。”
江琳避开严栖川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内心天人交战,一片混乱。
他说的对……
不……他说的不对……
对……
不对……
各种念头疯狂撕扯,让江琳无法思考。
对面,严栖川用那带着怜悯的目光盯着她。
这眼神,让江琳愈发烦躁。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不再逃避,平静道:
“严栖川,你出现得太晚了。你出现得……太晚了。”
严栖川嗤笑出声:
“晚?江琳,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明明我出现得,比他要早得多!他不过是去年才突然冒出来的,而我,可是比他更早地……爱上你两年。要论时间,他孟枭才是那个后来者!”
似乎是为了报复他刚才无情揭穿自己伪装,江琳决定,告诉他一个残酷的真相:
“严栖川,你错了。在我四年前,第一次去战区医疗救援的那次,他救过我的命。不过,那时候我们并没有正式认识,我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所以,他,比你,更早。”
“轰——”
严栖川的笑容僵在脸上,脑中惊雷炸响。他瞳孔剧烈震颤着,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他一直以为,孟枭是那个后来者,是那个趁虚而入的窃贼。原来……他自己,才是后来的那个。
在时间这条唯一无法篡改的赛道上,他同样输得一败涂地。
最后的自我安慰,被江琳用最平静的语气,无情戳破了。
江琳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继续说道:
“你出现得太晚了。在我的心被他一点点捂热之后,你才正式出现。可是,我的心很小,里面已经住了人,再也装不下第二个了。”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也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和默契。”
“是,他或许不如你那般,能够轻易看穿我所有伪装,看透我心底所有的阴暗。但是……我在他面前,根本不需要伪装。他是唯一能让我敞开心扉的人,也是唯一能让我情绪快速稳定下来的人。”
“他会包容我所有的坏脾气和古怪,在我失控的时候,他不会用偏执的理论来试图同化我,他只会……耐心开导我,然后紧紧抱住我……”
“这些我也可以做到!”严栖川打断她,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变得通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江琳你相信我!这些我全都可以做到!我才是最了解你、最适合你的人……我都可以学!都可以改!你想要什么样,我都可以变成那样!”
“江琳……你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呢……”
“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后啊……只要你一回头,只要你肯回头看我一眼,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跑向你……”
说到最后,激烈的辩白化作哽咽质问。
一滴滚烫的泪,顺着严栖川的眼角,悄然滑落。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无声坠落。
突然,严栖川感受到脸上传来柔软触感。
他怔怔地抬起泪眼,看着江琳。
江琳不知何时,已经倾身向前,抬起了手,正用她的指腹,一点一点拭去他脸上的泪。
动作轻柔缓慢。
严栖川彻底呆住,任由她为自己擦眼泪,大脑完全停止运转。
江琳慢慢给他擦着泪,用近乎叹息的语调说:
“严栖川,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比如时间的先后,比如……心的归属。我心里已经住了人,没办法再分出一分一毫来爱你了。”
“我以前的日子,过得很痛苦,也很孤独。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死扛,像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但是现在,我有了家人、朋友,还有了深爱着我的爱人。这样的日子,我觉得很幸福,很踏实。我真的……还没过够呢。”
她抬起眼,望进他温润的蓝眸,轻声恳求:“你能不能……成全我?就当是我求你。让我,再多幸福一阵子吧……”
严栖川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感受到,脸上那只为他拭泪的小手,轻柔的,带着她的体温,心如刀绞。
江琳注视着他那双湛蓝的眸子,此刻被泪水氤氲,显得更加深邃,确实很好看,像汪洋大海。
她耐心地继续为他擦泪,没有催促,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最后一处泪痕被擦完,江琳收回手,重新坐回座位。
许久,许久。
“好。”
严栖川才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个字。嘶哑,干涩,重如千钧。
“我……成全你。”
“谢谢。”江琳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干净澄澈。
严栖川的情绪逐渐平复,抬起头,眼眶依旧泛红:
“但是江琳,你也不能……剥夺我继续爱你的权利吧?如果不能出现在你身边,如果不能远远看着你、保护你,我……会活不下去的。”
江琳挑了挑眉:“腿长在你自己身上,你想去哪里,自己说的算,不是吗?”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不再执着于想要得到我,或许……我们确实……能成为很好的朋友,或者……知己。”
严栖川低下头,无力地点了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