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内,檀香袅袅,却压不住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朱厚照端坐于御座之上,年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谷大用引着焦芳,躬身趋步而入。
这焦芳年过七十,须发已然花白,身形也有些佝偻。
但此刻他的步伐却异常轻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潮红。
一入殿中,他便撩起绯色仙鹤补子官袍,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拜伏下去。
“老臣焦芳,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照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抬手虚扶。
“焦阁老,不必行此大礼,起来说话。”
“谢陛下隆恩!”
焦芳这才颤巍巍地起身,但依旧保持着深深的躬身姿态。
“这段时日,韩文去职,李东阳谋逆。
内阁空虚,政务繁杂,都压在阁老一人肩上,辛苦了。”
焦芳闻言,腰弯得更低了,声音却愈发激昂。
“能为陛下分忧,为社稷效力,乃是老臣几世修来的福分,岂敢言辛苦二字!
老臣虽年迈,然蒙陛下不弃,委以重任。
便是豁出这把老骨头,也定要将政务处理得妥妥当当,绝不敢有负圣恩!”
他这话倒有七八分是真。
李东阳倒台,韩文罢官,他焦芳竟成了内阁唯一的支柱!
这段时间,六部九卿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他的值房,所有人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这种“一言而决天下事”的权柄滋味,是他宦海沉浮数十年都未曾真正品尝过的。
权力的滋味,真是美好。
比醇酒美妇都好上无数倍。
这段时间,他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一口气走上十里路,都毫无压力。
他浑身充满了干劲,仿佛回到了壮年。
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极致诱惑,让他亢奋得夜不能寐。
七十岁?
这个年龄不大啊!
这正是建功立业,施展才华的黄金年华啊!
朱厚照将他那压抑不住的兴奋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权力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兴奋剂。
七十多岁,即便是后世医疗完备的情况下,也都已经在广场舞上挥洒汗水了。
可看焦芳如今的状态,他还能再干上二十年。
朱厚照脸上淡淡一笑,对侍立一旁的谷大用说道:
“给焦阁老看座。”
“奴婢遵旨。”
谷大用连忙搬来一个锦墩,放在御阶之下。
“臣,谢陛下赐座!”
焦芳再次谢恩,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将半边屁股虚虚地挨在锦墩边缘。
身体依旧前倾,保持着绝对恭谨的奏对姿态。
朱厚照不再寒暄,切入正题。
“李东阳及其党羽伏法,朝中空缺甚多。
内阁、兵部、礼部,还有诸多要害职位,皆需贤才填充。
政令通达,方能稳定人心,推行新政。”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焦芳身上。
“之前焦阁老递上来的那份荐人名单,朕已看过。
其中不乏忠勇勤勉之辈,量才录用,朕觉得并无不可。
此事,你可稍后上个正式的奏疏上来。”
焦芳心中狂喜,自己推荐的人,皇帝都准备任用,这是何等的信任啊!
他强压住激动,连忙应道:
“老臣遵旨!定当细细斟酌,为陛下荐举真正可靠能干之才!”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内阁和兵部和礼部尚书的人选。”
朱厚照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了无形的压力,
“这几处主事之人不定,大明的根基就稳不住。
焦阁老熟知朝臣,于这几处人选,可有见解?”
来了!
焦芳精神一振,这个问题,他早在心中反复推演了无数遍,就等着皇帝垂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客观:
“陛下,礼部尚书一职,臣推荐礼部左侍郎刘机。
此人深通礼法,堪称持重,足可以担当礼部尚书一职。”
对于刘机,朱厚照并不陌生。
自己为太子出阁读书时,他就是侍读学士。
学问不差,性格温和。
是个老好人!
这就是朱厚照对于他的评价。
这样性格的人,执掌礼部,必然不会横生枝节。
让他执掌礼部,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就依照阁老之言。”
朱厚照对焦芳的意见,给予了支持。
“兵部尚书?这人又该谁担任?”
焦芳见朱厚照同意了自己的意见,心中欣喜。
“陛下明鉴。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
兵部尚书一职,非忠勇果决,深谙兵法者,不可胜任。”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慎重思考,然后才清晰地说道:
“老臣以为,兵部侍郎陆完,可当此任。”
他选择陆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完并是皇帝在平定沧州流民之乱时亲手提拔起来的,属于“幸进”之臣。
他对皇帝有知遇之恩,且性格耿介,敢作敢为。
推荐他,既显得自己大公无私,一心为皇帝考虑,又能让皇帝感受到自己的贴心。
果然,朱厚照脸上露出了些许赞同的神色,缓缓点头。
“陆完是员干将,忠勇可嘉,确是眼下兵部尚书的合适人选。”
朱厚照话锋随即一转,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内阁呢?
你以为,谁人可入阁,与你共担重任?”
这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焦芳内心瞬间闪过几个名字,但他深知,内阁辅臣的地位远非六部尚书可比。
其人选更是皇帝权力布局的核心体现,绝不容他轻易置喙。
他立刻表现出极大的谨慎,再次躬身:
“陛下,内阁位居枢机,参预机务,乃陛下之心膂股肱。
谁人可入阁辅政,老臣愚见,此等大事,非臣下所能妄议,当由陛下圣心独断!
无论陛下择定何人,老臣都能和他同心协力,为陛下效命!”
他将“圣心独断”四个字咬得极重,姿态放得极低,充分表明了自己绝无结党揽权之心。
朱厚照身体靠回龙椅,轻轻抛出了一个名字:
“你觉得,杨廷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