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进的话,如同一道冷风,吹得李东阳浑身冰凉。
李东阳眼神之中有些不可思议。
许进掌控兵部,在文臣中权柄极重。
韩文被皇帝赶走,杨廷和需要隐藏身份,如今能和自己形成合力,将皇帝施压的第一人,毫无疑问就是许进。
“许尚书,此事关系大明朝局,社稷安危,万不可随意附和啊。”
革新,革的是什么?
说到底,革的固有阶级的利益。
固有阶级,怎么会乖乖放弃手中的权势。
不用想,中间必然会经历无数血雨腥风,阴谋算计。
如今的大明朝风雨飘摇,几乎已经到崩溃的边缘,若在这样折腾一番,大明能支撑下去吗?
李东阳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这股力量足够强,甚至远远高于皇权。
皇帝在他们眼中,有时候不过是紫禁城城主而已!
许进眼神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元辅,陛下革新之策,的确能去除大明的弊病,这一点我非常坚信。”
刀已经架在脖子之上,由不得许进不转变立场。
如果他还执意反对革新,恐怕皇帝一声令下,那些关于自己罪证,就会被迅速放到台面之上。
在朝中为官多年,谁能真正清白无暇?
若是单凭大明朝微薄的官俸,连一家人恐怕都养不活,更不要说上下打点了。
上下不打点,就想平步青云,位居中枢?
做梦吗?
许进位居兵部尚书,兵马钱粮,士卒俸禄,都出于他之手,这其中油水可想而知。
李东阳眼神露出一丝失望,国家养士多年,怎么到了关键时候,竟然会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立场?
难道圣贤书中所讲的,为了大义,有死而已,是假的吗?
他环顾众人,竟然无一人站出来,直言相谏!
此时他不由得不想起了一个人,就是韩文。
韩文忠直敢言,私下无亏,若是让他和自己一起仗义执言,恐怕才会有所成效。
他心中又想到,或许皇帝早就想到这一条,才在第一时间拿下的韩文。
想到此时,李东阳不禁心中长叹。
杨廷和见局势僵持,站出来缓缓开口。
“元辅,陛下所言是为了大明国事。
阁老身为宰辅,应当为陛下分忧,费心谋划推行之事,为何还在纠结能不能实行?
条陈能否实行,总要试试才能知道。
如今政令未颁布,元辅就直接阻绝,还是有些武断了。”
杨廷和这番说辞,慷慨激昂,有理有据。
让焦芳都暗暗点头。
别看杨廷和平时心机深沉,心思难明。
这番话,倒有几分道理。
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
只有行动,才能检验革新有没有成效。
李东阳看着杨廷和,四目相对,李东阳已经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政令推行,不是一朝一夕,需要小心论证,才能大胆实行。
如今连论证都没有论证,又何必执意反驳呢?
若真是惹怒了陛下,发下雷霆之怒,文官必然会遭受损失。
别忘了,今日前来面见陛下,是为了向他索要银子,弥补亏空。
如今扯了半晌,银子没见到半两,局势却愈发不利了。
李东阳心中一动,内心已经有了决断,他沉默片刻,故作犹疑。
“介夫之言,让我很是警醒,如此说来,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李东阳缓缓转身,对着朱厚照恭敬行礼。
“陛下提出的革新条陈,臣并无异议。
但具体如何推行,请容臣等回去之后,仔细商议。”
见许进和李东阳都做出了让步,朱厚照倒也没有顺着这条线,将所有人拉出去治罪。
政治革新,不仅需要勇气,更是需要内外配合。
内阁愿意配合,哪怕是表面上的配合,也会减少变革阻力。
“李阁老忠心谋国,朕心甚慰!
此事需要尽快商议,定好议程,才能分批施行。”
“臣谨遵陛下圣意!”
内阁首辅没有异议,让这场争论也进行到了尾声。
李东阳沉吟片刻,开始进入到他认为的正题。
“陛下,各部亏空,臣已经让各部测算完毕,共计金额一千零三十万两。请陛下过目。”
一千多万两,和自己外出缴获的几乎分毫不差,真有这么巧吗?
朱厚照有些狐疑,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寒意。
几个月前的风雨之夜,他罢黜王岳,任用刘瑾后,已经让刘瑾、谷大用对宫中要害的部门,进行了人员清洗。
是当时没有清除干净,还是又被文官渗透?
虽然只是一个信号,已经让朱厚照加倍警觉。
事涉自己安危,由不得朱厚照不警觉。
革新之策,危及世家大族利益。
万一他们铤而走险,买通几个宫女……
朱厚照示意刘瑾接过奏疏,翻开看了一眼,缓缓开口。
“刘瑾,这次银两可曾核对完毕,所收银子,到底是多少两?”
刘瑾心中一动,暗自琢磨朱厚照这句话的意思。
昨日银两到了京城后,司礼监忙碌了一夜,已经得出一个数字。
白银一千万两。
关键这个数字,自己已经禀告过皇帝了,此刻他又在群臣面前问起,到底是何用意?
“陛下,经过司礼监连夜核对,初步估算,预计白银共八百万两!”
“八百万两!”李东阳脸上明显有些抽动,上下嘴巴一动,竟然直接昧了二百万两。
“刘公公,三大世家,底蕴深厚,从他们所查抄不可能只有八百万两吧?”
刘瑾心中一动,有些明白朱厚照这样问的用意。
“李阁老,莫非已经知道银子的数额?”
李东阳心中咯噔一声,神色却保持不变。
“我并没有参与银两盘算,怎么会知道银子的数量,我只不过觉得这几家,底蕴深厚,恐怕银两还会更多。”
尽管李东阳神色淡定,但朱厚照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能如此笃定,若是没有确切的数据,根本不可能做到。
朱厚照淡淡而笑,他心中的疑问,此刻已经有了答案。
自己视为铁桶一般的皇宫,果然已经被文官渗透。
能把手伸到司礼监,这个人明显不简单。
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