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愿梨见阿执摇头,便知这信有蹊跷,她将信从他手中夺过来。
字迹不是离明的。
“这个字迹有些眼熟……”方嬷嬷端详着信封上的字。
宋愿梨颤抖着打开信封。
显然有两种字迹但都工整,行文简洁。
“阿梨,南朝王已准予我们离境,爹娘不日便返回东顺。若一切顺利,十日内可抵京城。”字迹娟秀,应当是卫儒沅的。
“爹娘一切安好,阿梨勿念。”这字看着比较有劲道,应当是宋世安的。
故而虽然没有书名,但依旧能分辨得出是谁写的。
宋愿梨将信纸折好,放进袖中。
阿执站在她身侧,也看到了信的内容。
“嬷嬷先去忙吧。”宋愿梨说。
方嬷嬷应了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宋愿梨与阿执两人。
窗外的天色又暗了些,阿执点上蜡烛。
“娘子。”阿执低声唤她。
“嗯。”
“娘子很快便能见到岳父岳母了。”
宋愿梨点了点头,但又抬头望向阿执,欲言又止。
“娘子想说什么便说吧。”阿执隐隐约约感到有些不安。
“等我爹娘回来了,我们暂时不要在他们面前暴露我们的关系,可以吗?”宋愿梨上前抱住阿执。
阿执沉默了片刻,才说:“我一切听娘子的。”
“夫君放心,我会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爹娘的。”宋愿梨在他胸前轻蹭,“但是要慢慢来,爹娘若是知道我与你的事情,怕是会受惊。”
“好,我都明白。”
阿执口头答应,心中却有了个邪恶的计划。
两人相拥着站在窗前。
院子里,叶绿正带着几个婢女清扫落叶。
秋意渐浓,树上的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落。
……
几日后,是顾长歌与柳倾的婚宴。
“今日是长歌公子成婚的日子,娘子莫要贪睡了。”
宋愿梨睡意未消,任由阿执给她穿衣服,自己则是困倦地倚靠阿执身上。
穿戴完毕后,阿执就任由她靠着去了饭厅。
“给柳家的礼早已备好,小姐可要现在送去?”方嬷嬷问道。
“不急。”宋愿梨说,“午后我亲自去一趟柳府。”
“阿执去准备一下,随我进宫一趟。好几日没去看殿下的病,该去看看了。”
阿执应了声,转身出去安排。
早膳后,马车驶向皇宫。
承乾宫内。
几日不见,这药味愈加浓重。
嬴昭乾靠坐在榻上,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了不少。
申诉元坐在嬴昭乾的榻边为她施针,李恩养则在一旁配药,动作熟练。
见宋愿梨进来,嬴昭乾抬眼看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宋愿梨行礼后,在一旁坐下。
阿执站在她身侧,没有出声。
施针结束,申诉元收好银针。
“殿下今日脉象平稳了些,咳血之症已止。再服三日药,殿下便可下床走动了。”
嬴昭乾点了点头:“有劳申大夫了。”
申诉元起身,走到嬴昭渊面前,从药箱中取出一张药方。
“二殿下,您体内的织兰毒虽不深,也服过解药,这是继续调理用的。”
嬴昭渊接过药方,道了声谢。
申诉元没再多说,转身与李恩养一同退下。
殿内又安静下来。
嬴昭乾看着宋愿梨,许久才开口:“南朝有消息了?”
“殿下怎知?”
宋愿梨从袖中取出信,递过去。
嬴昭乾接过,展开看了,又将信递还给宋愿梨。
“你忘了?”嬴昭乾说,“孤先前派过暗卫。”
如此说来,那宋世安与卫儒沅能回来,中间大抵也有嬴昭乾在其中推波助澜。
嬴昭乾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柳家今日是不是办喜事,你去看看吧。”
“是。”
“替孤带份礼。”嬴昭乾对福满说,“去库房取上那对白玉如意,送给柳大人与顾公子。”
福满应声去了。
嬴昭乾又看向宋愿梨:“你去吧,孤累了。”
宋愿梨起身行礼,退了出去。
走到殿外,阳光正好。
阿执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宫门。
马车已在等候,宋愿梨上了车,阿执坐在她对面。
给柳家的礼早已备好,装在红木箱中,由两个小厮抬着。
嬴昭乾赐的那对白玉如意是宫中的赏赐,不得怠慢,便用精致的锦盒装着,被宋愿梨捧在手中,生怕磕了碰了。
柳府离宋府不远。
马车行了约两刻钟,便到了柳府门前。
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宾客络绎不绝。
因着这场婚宴是柳倾纳顾长歌,故而在门前迎客的是柳倾。
柳倾一身大红喜服,站在门前迎客。
她今日气色很好,脸上带着笑,见到宋愿梨,连忙迎了上来。
“郡主。”她躬身行礼。
宋愿梨扶住她:“不必多礼。”
她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但柳倾光看这盒子便知此物必定价值不菲,又看了眼身后的红木箱,这礼想来也不少。
柳倾连连推拒:“郡主贺礼这么多,微臣实在不敢笑纳。”
“柳大人收着吧,这是殿下赐的。”宋愿梨将锦盒塞进柳倾手中。
柳倾接过锦盒:“微臣惶恐,多谢郡主,多谢殿下。”
“长歌呢?”宋愿梨问。
“在洞房内等着呢。”柳倾说,“郡主请进。”
宋愿梨点了点头,带着阿执走进府中。
柳家世代清廉,不喜豪奢,一切布置尽显文人风骨。
院中搭了喜棚,摆了几十张桌子,已坐了不少宾客,大多是柳倾在刑部的同僚,也有顾家旧日的友人。
柳倾的母亲柳芝一身官服,正与几位官员说话。
她见宋愿梨进来,快步迎上前,拱手行礼:“郡主。”
宋愿梨还礼:“柳夫人恭喜。”
“多谢郡主赏光犬子的婚宴,郡主请上座”
柳芝看了眼宋愿梨身后的阿执,以为是宋愿梨的男宠,便没有多问,只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并不相熟,也从未共事过,故而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宋愿梨被引到主桌旁坐下,阿执在她身旁坐下。
宋愿梨与阿执来得晚,婚礼的仪式早就已经结束了。宾客也早已入席,酒菜陆续上桌,院中热闹得紧。
宋愿梨坐在主桌,身旁是柳、顾两家的长辈与刑部的几位高官。
高官知道宋愿梨被皇太女殿下看重,这些时日陛下也没露面,想必太女殿下应当要上位了。
他们向她敬酒,她以茶代酒回敬。
阿执则在她身旁,动作娴熟地偶尔为她布菜。
酒过三巡,顾长歌与柳倾来敬酒。
两人走到宋愿梨面前,柳倾举杯:“郡主,微臣敬您一杯。”
宋愿梨端起茶杯,与她碰了碰杯:“祝你与长歌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柳倾将酒一饮而尽,口中说着感激之言:“多谢郡主,我们会的。”
顾长歌也举杯:“长歌也敬郡主。”
宋愿梨亦与他碰杯,饮了口茶。
敬完酒,两人又去了别桌。
宋愿梨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总有感叹。
还好,白姬衍做的恶事没让他们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席散时,已是申时。
宾客陆续告辞,宋愿梨也起身准备离开。
顾长歌与柳倾送她到府门外。
“郡主慢走。”顾长歌说。
宋愿梨点了点头,上了马车,阿执紧随其后。
马车驶离柳府,天色渐暗。
街上的灯笼陆续亮起,昏黄的光映在车窗上。
宋愿梨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阿执依旧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宋愿梨休息不与他亲近时,阿执总喜欢这么静静地瞧着她。
回到宋府,天已黑得彻底。
方嬷嬷迎上来,说晚膳已备好。
宋愿梨摆了摆手:“不吃了,我回屋歇息。”
她径直走向暖梨轩。
阿执跟在她身后,脚步比平日稍快些许,但宋愿梨并未察觉。
阿执上前替她解下外衣:“娘子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解衣的动作比往常慢了些。
手指偶尔擦过她颈侧的肌肤,温热的触感,似无意,又似有意。
宋愿梨没说话,任由他伺候。
更衣到里衣时,阿执的手指在她腰侧系带处停顿了片刻,才缓缓收紧。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畔,要比平时更诱人些。
“今日柳府的酒菜,娘子没怎么动筷。”阿执低声说,“可要让人送些宵夜来?”
“不用。”宋愿梨说。
阿执便不再问。
他取来梳子,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铜镜里映出两人的身影,一坐一立,烛火将影子投在墙上,交叠在一处。
阿执的手很稳,动作轻柔得近乎缠绵。
宋愿梨看着镜中,阿执垂着眼,专注地看着她的头发,仿佛为她梳发是世间最要紧的事。
许久,他终于放下梳子,手指却未离开,反而顺着发丝滑到她肩上,轻轻按了按。
“娘子肩颈怎么这般僵硬?”他说,“我替娘子按按。”
不等宋愿梨应声,他的手便已落在她肩上。
力道不错。
宋愿梨闭上眼,放松了身子。
阿执的手法很好,之前说过是特意学过。
他从肩颈到背脊,一寸寸揉开紧绷之处。
他的呼吸在某个时刻,忽然贴近了些。
“娘子。”他低声唤。
“嗯?”
“岳父岳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也不知。”
“他们回来对娘子定是极好的。”
“嗯。”
“那……”阿执的声音更低了些,“若他们知道娘子身边有了人,会高兴吗?”
宋愿梨睁开眼,从镜中看向他,阿执也正看着她。
“会吧。”她说,“只是需要些时日。”
阿执点了点头,没再问。
他的手从她背上移开,转而扶住她的肩,将她轻轻转向自己。
四目相对。
烛火在阿执眼中跳动,映出她的影子。
他看了她很久,久到宋愿梨以为他要做些什么,他却只是低下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夜深了。”他说,“娘子该睡了。”
他扶她起身,走到床边。
阿执伺候她躺下,为她掖好被角,自己却未立刻上床,而是在床沿坐下。
“阿执?”宋愿梨侧过身看他。
阿执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娘子先睡,我守一会儿。”
“为何?”
阿执笑了笑,笑容很淡:“想多看娘子一会儿。”
这话他此刻再说,多了些别的意味。
宋愿梨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上来吧。”
阿执没动。
“上来。”宋愿梨又说了一遍,手上用了些力。
阿执这才脱了外衣,躺到她身侧。
两人的身体隔着里衣挨着,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在两人之间传递。
宋愿梨转过身,面对着他,阿执也侧过身,两人在昏暗中对视。
“你在想什么?”宋愿梨问。
“我在想以后。”
“以后?想这个做什么?”
“嗯。”阿执的手从被下探过来,握住她的手,“等岳父岳母回来,等殿下病愈,等一切尘埃落定,那时娘子想做什么?”
宋愿梨想了想:“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来,她不是被白姬衍困着,就是在寻仇。
如今仇将得报,父母将归,反倒让她觉得无措。
阿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手臂环过她的腰,收紧了。
“那就慢慢想。”他说,“我陪着娘子。”
宋愿梨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阿执。”她忽然说。
“嗯。”
“若我爹娘不喜欢你呢?”
阿执的手臂又收紧了些,声音却很平静:“那我就努力,让他们喜欢。”
“若还是不喜欢呢?”
“那我也还是娘子的阿执。”他说,“不会变。”
宋愿梨没再说话。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缓。
阿执却还醒着,睁着眼,看着烛火。
烛火将尽,光影渐暗。
他在昏暗中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看了很久,才极轻地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
“睡吧。”他低声说,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日子还长。”
夜更深了。
窗外风声渐起,卷过庭院,吹落几片残叶。
屋内暖意融融,两人相拥而眠,呼吸交融,在这秋凉渐深的夜里,彼此依偎,仿佛这便是世间最安稳的所在。
睡吧,日子还长着。
在回东顺路上的宋世安也对卫儒沅这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