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湿衣紧贴着肌肤,心口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那几乎能洞穿灵魂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沙哑:
“苗疆失传的巫咒秘器…以秘法淬炼,打入心脉附近穴道,中者…三月之内,必会经脉逆行,脏腑衰竭,咯血…而亡。”
她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力气,“但…施咒者,需以自身心头精血…日日饲喂此钉,方能维持其咒力,逼…迫目标就范。”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骤然伸出,狠狠攥住了她裹在大氅下的纤细手腕!
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用自己的血下咒?!”
萧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狭小的车厢内轰然炸开!
他猛地倾身逼近,那张俊美无俦却此刻布满寒霜的脸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喷在沈璃冰冷的脸上。
“为了逼葛洪认罪,你竟敢行此自戕邪术?!”
他的另一只手带着狂暴的怒意,猛地扯向沈璃紧裹着的大氅衣襟!
动作粗暴,带着摧毁一切的戾气。
他要亲眼看看,那该死的钉子到底钉在了哪里!
沈璃下意识地闭紧了双眼,身体因剧痛和惊惧而微微颤抖。
衣襟被大力扯开的瞬间,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了她颈项下温热的肌肤。
然而,预料中更粗暴的对待并未降临。
萧景琰那只带着毁灭气息的手,在触碰到她锁骨下方那片肌肤时,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骤然顿在了半空!
借着车帘缝隙透进来的、被雨水模糊的微弱天光,他清晰地看到了——
在那片莹白如玉的肌肤上,锁骨下方寸许的位置,赫然印着一枚铜钱大小的、深沉的乌青色痕迹!
那痕迹边缘带着诡异的暗红,中心微微凹陷,仿佛有什么东西深深地嵌入了血肉深处!
周围的皮肤下,隐隐可见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紫色血管,昭示着诅咒之力正在侵蚀她的生机!
这狰狞的印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萧景琰的眼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车外的风雨声、车轮碾过湿滑路面的声音,都变得遥远模糊。
萧景琰死死地盯着那处乌青钉痕,攥着沈璃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松了些许。
他眼底翻涌的滔天怒火,在看清那伤痕的刹那,如同被冰水浇熄的熔岩,瞬间冷却、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翻腾着难以言喻痛色的寒潭。
那痛色如此深重,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当夜,沈璃便发起了高热。
“锁魂钉”的反噬之力,在户部审判的殚精竭虑、宫门外的寒雨侵袭、以及萧景琰那场疾风骤雨般的逼问所带来的巨大心神冲击下,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爆发开来。
太医战战兢兢地诊完脉,退出内室,对着守在外间的皇帝,面色凝重得如同能滴出水来,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沈大人心脉受损极重!那…那邪物反噬之力异常霸道,已如附骨之疽,侵入心脉…此乃…心竭之兆!若再强行催动心力,恐…恐油尽灯枯,回天乏术啊!”
最后几个字,太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惶恐。
内室里,炭盆烧得很旺,却驱不散沈璃体内透出的阵阵寒意。
她深陷在锦被之中,双颊烧得绯红,嘴唇却干裂苍白,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刺骨的冰窟之间沉浮。
心口处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让她在昏迷中也不由自主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朦胧间,额头上传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冰凉。是有人在用冷巾为她擦拭滚烫的额头。
那触感温柔而熟悉,带着一种能安抚灵魂的力量。
“谁…”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一片,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玄色身影坐在床边。
是…他吗?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盐政!
她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直隶盐引专卖提举司…票盐归流…新漕运…九边粮草…这些耗尽她心血、赌上性命才撬开一丝缝隙的布局!
不能停!
绝不能在她倒下的时候功亏一篑!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一丝力气,猛地抬起滚烫无力的手,死死抓住了床边那人正在为她擦拭的手腕!
指尖深深陷入对方温热的肌肤里。
“盐…盐政…”她嘶声开口,声音破碎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若我…死了…新制…葛氏余孽…九边…”
她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但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像一把钝刀,狠狠割在床边人的心上。
被她抓住手腕的男人——萧景琰,动作猛地一僵。
他低头看着那只死死抓住自己、因高烧和剧痛而青筋毕露、滚烫无比的小手,再听着她昏迷中仍念念不忘、呕心沥血的谋划,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和更深沉的痛楚在他胸腔中猛烈冲撞!
他反手,以更大的、不容挣脱的力量,猛地扣住了沈璃那只滚烫的手,将她的五指紧紧包裹在自己宽厚微凉的掌心之中。
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意志,强行灌注给她。
“朕不许你死。”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近乎蛮横的专制,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又沉重地砸在更漏单调而冰冷的滴答声里。
“你就得给朕活着!听清楚了吗?沈璃,朕不许你死!”
就在这时——
“呱!呱呱——!”
窗外,不知从何处惊起的一大群寒鸦,发出凄厉刺耳的鸣叫,扑棱棱地飞过沉沉的夜幕。
几乎在鸦群惊飞的同一瞬间,屋顶的琉璃瓦当上,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
“喀啦啦…”
如同冰冷的锁链被拖曳而过,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又转瞬即逝,只留下无尽的寒意与不祥的预兆,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