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县城的街巷纵横交错,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锃亮,竟能映出两旁竹编幌子的模糊影子。沿街的店铺或开或闭,布庄的蓝布幌子、杂货铺的油布招牌在微风中摇得簌簌作响,间或夹杂着“来吧,三凤桥肉骨头”“清水油面筋来在”“惠山油酥饼,”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市井间虽沾了战乱的萧索,却依旧透着几分江南小城的烟火气。
只是这烟火气里,总绕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压抑。穿粗布衣裳的百姓行色匆匆,怀里揣着刚买的米粮,脚步轻得怕惊着谁;偶尔有背着枪的汉奸蹬着皮鞋耀武扬威地巡逻,鞋跟砸在青石板上“噔噔”作响,路人忙不迭往墙根躲闪,连咳嗽都要捂住嘴压低声音,生怕惹祸上身。
阿福、阿喜并肩走在人群中,两人土生土长,对无锡县城里自然是熟门熟路。此刻,阿福眼角余光扫过沿街的店铺与巷口,默默记着日寇和汉奸的布防点位——东门码头有两个伪军岗哨,南门巷口藏着一个暗哨,西街的鬼子炮楼隐约能看到机枪口。他腰间的特殊剪刀藏在衣襟下,手指搭在布面上,随时可及;阿喜则将弹弓藏在袖中,眼神锐利如鹰,心里牢牢记着尤国胜的嘱托:尽快摸清县城里的兵力部署,天黑前回住处汇合。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儿像泥鳅似的从人群中窜出来,死死拉住阿喜的衣袖,小身子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怯生生地哀求:“姐姐,给点吃的吧?我好几天没吃饭了,快要饿死了。”
阿喜低头一看,孩子约莫十三四岁,面黄肌瘦,颧骨高高凸起,头发结成一绺绺的毡片,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身上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胳膊和腿上露着深浅不一的伤痕,有的结了黑痂,有的还在渗着血丝。她心头一软,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块麦饼,小心翼翼地递过去:“拿着,慢慢吃,别噎着。”
阿福蹲下身,打量着孩子,见他眼神怯懦,却透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强,轻声问道:“小弟弟,你叫啥名字?哪会一个人在这里流浪?”
“我叫阿根,没有家了。”孩子接过麦饼,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混着脸上的泥土,冲出两道脏兮兮的痕迹,看着格外可怜。
阿喜又掏出一个萝卜塞给阿根,轻声安慰:“别着急,这里还有,慢慢吃。”
“谢谢姐姐!”阿根含糊地说了一句,刚咬了口萝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锣声——“哐哐哐!各位父老乡亲,胡一贴狗皮膏专治跌打损伤,有闪了腰的受了伤的。
只要一贴就灵!灵不灵当场试验!
叫了半天没人应答,又说道:阿叔阿伯捧个场子,婶婶,阿姨,看个热闹,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买张狗皮膏,家里备备,保管你出入太平,腰板挺直!
说罢,拿起铜锣又哐哐地敲了两下。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江南怪拳师胡一贴有礼了!”他眼睛一亮,顾不上道谢,把萝卜和麦饼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锣声方向跑。
“哎,伲别跑!我们还有话问伲!”阿喜连忙用方言喊道,可阿根头也不回,小身子一钻就钻进了人群,转眼就没了踪影。
“他要去哪?”阿福皱眉起身。
“听锣声像是卖拳头的,会不会是老胡?我们也去看看。”阿喜提议,“拳场人多口杂,说不定能从围观的人口中听到些有用的消息,正好摸清鬼子的动向。”阿福点头应允,两人紧随阿根身后,悄悄跟了上去。
县城西北角的空地上,早已围了一圈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圈子中央,一个中年汉子正赤手空拳耍着一套拳法——正是老胡。他身形不算高大,却矫健灵活,一身粗布短打,露出的胳膊上青筋虬结。只见他时而弓步出拳,拳风呼啸,如猛虎下山;时而纵身跃起,身形轻盈,如灵猿攀枝;每一招都刚劲利落,引得众人阵阵叫好。阿根挤在人群前排,看得目不转睛,小手紧紧攥着拳头,眼神中满是崇拜。
阿福、阿喜刚挤到跟前,就听见一阵刺耳的皮鞋声由远及近。赖虎带着小刁巴和两个汉奸耀武扬威地走来,脸上挂着嚣张的笑意,皮鞋踩在石板路上“噔噔”作响,像敲在众人的心坎上。围观群众见状,连忙往两边退,刚才还热闹的氛围瞬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变得压抑起来,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这耍的是什么破拳,歪歪扭扭的,也敢出来丢人现眼!”汉奸甲双手抱胸,撇着嘴嘲讽,语气里满是不屑。
老胡收住招式,抱拳向四周拱了拱手,最后看向赖虎等人,陪着笑脸道:“各位老总见笑了,不过是些花拳绣腿,混口饭吃罢了,还请高抬贵手。”
赖虎斜着眼打量他,嘴角勾起一抹挑衅的笑,阴阳怪气地说:“老子这两天腰疼,给我捶捶背。捶得舒服了,赏你几个铜板;要是捶得不好,有你好看的!!”
老胡心中冷笑,暗骂这汉奸欺人太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应道:“好吧,老总请坐。”说着上前,伸出双手给赖虎捶背。
“没吃饭吗?用点劲!软绵绵的跟挠痒痒似的!”赖虎不耐烦地呵斥,突然伸出手,猛地推了老胡一把。老胡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地。
“老总息怒,太重了怕您吃不消。”老胡稳住身形,淡淡回应,手上的力道依旧轻柔,不愿与他们过多纠缠。
“什么?你敢说老子是豆腐做的?”赖虎勃然大怒,指着老胡的鼻子破口大骂。小刁巴在一旁结结巴巴地补充:“你、你不、不是大、大名鼎、鼎鼎的老、老胡师傅吗?怎、怎么这么、么没用?”
“哦?原来是老胡师傅?”赖虎眼睛一眯,语气愈发嚣张,“我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听说你能一掌劈断石碑,是不是真的?”
“不过是乡野传闻,浪得虚名罢了,当不得真。”老胡谦逊道,心里盘算着尽快脱身,免得耽误了与阿福、阿喜汇合,打探情报的正事。
“少废话!今儿个我不要你劈石碑,有本事你把我脑袋劈开!”赖虎说着,竟蛮不讲理地把头往老胡身上撞去。
老胡左躲右闪,避开他的冲撞,心中暗忖: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今日怕是难以脱身。他当即搬过一旁的大石块放在场中,那石块足有碗口厚,沉甸甸的压在地上。老胡沉声道:“既然老总执意要见,那我就献丑了。”说罢,他运气凝神,双臂肌肉紧绷,皮肤下的青筋突突跳动。突然,他大喝一声,一掌猛地劈下——“咔嚓”一声脆响,那碗口厚的石块瞬间裂成两段,碎石飞溅!
“好!”阿根激动地跳起来叫好,阿福也忍不住低声喝彩,围观群众更是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四个汉奸顿时惊呆了,脸上的嚣张神色瞬间凝固,眼睛瞪得像铜铃。
小刁巴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妈呀,这、这么厚的石头,就、就断了……”
汉奸甲凑到赖虎耳边,压低声音道:“虎哥,这老胡真有两下子,要是真给他劈一下,您的脑袋……”
赖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众人的喝彩声羞得无地自容,顿时恼羞成怒,指着老胡喝道:“哼!妈的,光天化日之下聚众闹事,想造反吗?这里不许摆摊卖艺,给我滚!”
老胡皱了皱眉,据理力争:“老总,我只是混口饭吃,并未聚众闹事,为何不许?”
“我说不许就不许!弟兄们,给我砸了他的摊子!”赖虎一声令下,两个汉奸立刻抄起地上的石块,就要砸向老胡放在一旁的担子,那里面装着他卖艺的家伙什和为数不多的盘缠。
“慢!我这就走,这就走。”老胡连忙拦住,生怕家当被砸,迅速收拾起家当,挑着担子匆匆离开空场。阿福、阿喜对视一眼,默契地跟上,打算找个僻静地方与老胡汇合,交换各自打探到的消息。而人群中的阿根,望着老胡离去的背影,眼神里满是向往,悄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