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乡野新生
无锡老城的码头笼罩在黎明前的薄雾中,运河水面泛着冷冽的微光,像一匹被揉皱的银绸。一条乌篷船静静停靠在岸边,船舱里堆满了鼓鼓囊囊的布包,装着药材、药具和简单家当,柴济民夫妇、肖富林、阿二和阿喜早已登船等候。阿喜坐在船舱角落,小手紧紧攥着衣兜里的桃木弹弓——那是阿福特意为她打磨的,经她勤学苦练,早已练就弹无虚发的本事,此刻她眼神警惕地望着码头入口,帮着留意动静。阿福则守在船边,肩上斜斜背着磨得发亮的金刚鱼叉,后腰别着一把造型奇特、刃口锋利的大剪刀,腰侧还挂着亲手打磨的弹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就在阿二正要摇橹启程时,三个伪警察突然从雾中钻了出来,端着枪拦住去路,为首的斜睨着船上的人,语气嚣张:“站住!干什么的?连夜出城,是不是藏了违禁品?”
阿二连忙停住动作,肖富林悄悄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元,塞到阿福手中:“拿着,关键时刻能用得上。”阿福家境贫寒,本就没有余钱,接过银元后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船前,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顺从:“几位官爷,都是本分百姓,城里药铺生意做不下去,打算搬到乡下谋生,没什么违禁品。”
“百姓?”伪警察头目冷笑一声,伸手就要上船搜查,“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通匪的?搜了才知道!”
拉扯间,一阵嚣张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吵什么吵?大清早的,扰了老子的清梦!”沙壳子带着赖虎、小刁,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显然是被码头的动静惊动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船上的柴济民,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哟,这不是柴老板吗?昨晚刚‘教训’过你,今天就想跑?”
柴济民脸色一白,肖富林也握紧了拳头,生怕冲突起来。阿福却依旧镇定,上前两步,对着沙壳子拱了拱手,悄悄将银元塞到他手里:“吴警长,柴老板年纪大了,经不住昨晚那一折腾,实在不敢再留在城里。他说了,城里的药铺自愿交给您处置,只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出城,给条活路。”
沙壳子掂量着手里的银元,心里盘算着:柴济民的药铺已经到手,这伙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得些好处。他眼珠一转,咧嘴笑道:“看你还算识相!既然这么懂事,那我就网开一面。”说着,他转头对身后的伪警察喊道,“去,给他们开张路条,盖上我的私章,沿途关卡一律放行!”
伪警察不敢怠慢,连忙找来纸笔,很快就写好了路条。沙壳子接过,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私章,扔给阿福:“拿着!滚吧,别再让我在城里看到你们!”
“多谢吴警长!”阿福接过路条,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对着沙壳子拱了拱手,转身招呼众人,“快,启程!”
阿二立刻摇起橹,乌篷船缓缓驶离码头,顺着运河向陈家桥方向而去。运河水道蜿蜒曲折,一道弯连着一道弯,两岸的芦苇丛随风摇曳,偶尔有水鸟惊起,掠过水面。船行得并不快,橹叶拍打水面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晨雾中格外清晰,不知不觉间,船行至刘潭地界。
就在这时,岸边突然窜出几个伪军,挥舞着枪示意停船:“船停下来!接受检查!”
阿二连忙放慢橹速,乌篷船缓缓靠向岸边。阿福起身站在船头,神色镇定地问道:“几位官爷,我们是出城谋生的百姓,有吴警长开具的路条,还请通融。”
为首的伪军斜睨着他:“路条?拿出来看看!别想蒙混过关!”
阿福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沙壳子私章的路条,递了过去。伪军头目接过路条,仔细看了看,又对照着船上的人核对了一番,见确实是沙壳子签发的,语气顿时缓和了不少:“原来是吴警长关照的人,那走吧,沿途注意点。”
“多谢官爷!”阿福拱了拱手,看着伪军退到岸边,才示意阿二继续前行。
又行驶了半个多时辰,晨雾彻底散去,陈家桥的轮廓在远处逐渐清晰起来。这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风中起伏,泛起层层涟漪;近处是潺潺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见底,白墙黑瓦的农舍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河岸两侧,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土和稻禾的清香。
“终于到了!”柴妻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船刚靠向陈家桥的小码头,就听到一阵清脆的声音传来:“肖老板!阿福!你们来啦!”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毛小丫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扎着两条麻花辫,快步从村里跑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精神抖擞的游击队员。原来,王麻子昨日回城打探消息,得知柴济民一家要转移到陈家桥,特意赶回来报告,毛小丫这才带着人早早在码头接应。
“小丫!”肖富林笑着迎上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柴济民柴老板,无锡城里有名的老中医,特意来给游队长治伤的!”
“柴老板,您好!”毛小丫连忙上前问好,眼神里满是感激,“辛苦您跑这么远的路!游队长正盼着您呢!”
“国胜在哪里?快带我去!”柴济民心里惦记着游国胜的枪伤,急切地说道,脚步已经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两步。
“您别急,游队长在村里的农舍养伤呢。”毛小丫说着,对身后的游击队员挥了挥手,“同志们,快来帮忙搬东西!”
树丛里立刻跳出几个游击队员和闻讯赶来的村民,大家七手八脚地搬起船上的药材和家当。“小心点,这是柴老板的药箱,别磕着了!”“这个布包是被褥,轻拿轻放!”阿福卸下肩上的金刚鱼叉,靠在码头的木桩上,伸手去搬一个沉甸甸的药材包,后腰的大剪刀和腰侧的弹弓随着动作晃动,引得村里的几个小孩好奇地围过来看。阿喜守在一旁,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突然抬手对着不远处的桃树瞄准,手指一松,石子“嗖”地飞出去,正好打中枝头的小毛桃,引得孩子们阵阵欢呼。
毛小丫带着肖富林和柴济民穿过几条狭窄的乡间小路,路边的野花竞相开放,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很快,他们就来到一间不起眼的农家小屋前,小屋由土坯砌成,屋顶盖着青瓦,门前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毛小丫轻轻推开门,笑着说:“游队长,你看谁来了?”
屋里光线有些昏暗,游国胜正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床粗布被子,脸色苍白,嘴唇透着淡淡的青色。看到柴济民走进来,他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柴老板?您怎么会来?”
“来给你治伤!”柴济民快步上前,放下药箱,语气急切,“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游国胜想要坐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肩头的伤口,忍不住皱了皱眉。柴济民连忙按住他,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只见伤口周围已经有些红肿,干涸的血迹浸透了内层的纱布,隐隐还能看到一丝脓液。柴济民仔细检查了一番,手指轻轻按压着伤口周围,神色凝重地说道:“伤口很深,失血不少,还好没伤到骨头和大动脉。不过,弹头还留在里面,必须尽快取出来,否则会发炎化脓,耽误病情!”
“柴老板,那就麻烦您了。”游国胜咬了咬牙,眼神坚定,“我能忍得住,您尽管动手!”
“好!”柴济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从药箱里取出一瓶白酒,倒入一个干净的小碗里,点燃火柴将白酒引燃。蓝色的火苗“腾”地窜了起来,照亮了他专注的脸庞。他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镊子,在火苗上反复烘烤消毒,直到镊子尖端变得通红。
“忍着点。”柴济民轻声说道,用消毒过的棉花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镊子探入伤口。
游国胜紧紧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肖富林和毛小丫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柴济民。屋里只剩下火苗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众人轻微的呼吸声。
片刻后,柴济民手腕猛地一用力,镊子稳稳地夹着一颗乌黑的弹头取了出来,随手放在旁边的盘子里。“好了,弹头取出来了。”他松了口气,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连忙用干净的棉花擦拭掉伤口的脓液和血迹,将研磨好的三七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
“谢谢柴老板。”游国胜松了口气,感觉肩头的疼痛减轻了不少,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声,毛小丫笑着说:“肯定是同志们听说肖老板来了,都想听他唱一段滩簧呢!”
“好啊!”肖富林精神一振,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竹板,走到屋外的空地上。此时,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和游击队员,老人、小孩、妇女,个个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笑容。阿福靠在老槐树下,手里把玩着腰侧的弹弓,几个小孩围着他,好奇地问这问那;阿喜站在阿福身边,也掏出兜里的弹弓,学着阿福的样子比划着,两人还拿出带来的梨膏糖,用油纸包着分给大家,甜甜的梨膏糖让孩子们笑得合不拢嘴。
肖富林清了清嗓子,拿起竹板“哒哒哒”地打了起来,声音清脆响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同胞们,乡亲们,
大家听我来唱一段!
今天不唱陈年事,
不唱奇闻和异谈。
单唱长安桥前战日寇,
游队长关帝庙前舞大刀!
杀得鬼子魂飞散,
哭爹喊娘四处逃!
汉奸走狗莫猖狂,
抗日烽火已燎原!
苏南大地英雄多,
军民同心保家园!
待到光复那一日,
家家户户庆团圆!”
竹板声铿锵有力,歌声慷慨激昂,字字句句都透着对日寇的憎恨、对汉奸的唾弃,以及对胜利的期盼。村民们和游击队员们听得热血沸腾,纷纷拍手叫好,掌声、欢呼声和竹板声交织在一起,在陈家桥的上空久久回荡。
柴济民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热闹而温暖的景象,看着乡亲们和游击队员们脸上真挚的笑容,感受着这份军民同心的热忱,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转头望了望身旁的妻子,柴妻也正看着他,眼中满是笑意。柴济民知道,这里将是他的新生之地,也是他为抗日救国贡献力量的新战场。乡野之间的星火,终将汇聚成燎原之势,照亮光复祖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