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意识之海与归墟初影》
穿越光门的过程,并非物质层面的空间跳跃,没有剧烈的加速度和撕扯感,也没有穿越虫洞时常见的眩目流光和时空扭曲的晕眩。它更像是一种意识的剥离与重组,一种存在形式的暂时转换。仿佛灵魂出窍,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在瞬间模糊、消散,融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与光明之中。个体意识的存在感变得稀薄,仿佛一滴水即将融入海洋。
然而,这种融合并非消亡,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连接。就在意识即将彻底弥散的前一刻,一种奇异的“锚定”感传来,源自云心胸前的良渚玉琮,以及每个人内心深处强烈的自我认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们,在这片意识的海洋中重新凝聚。
当他们的视觉再次清晰时,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超乎想象、颠覆所有物理学常识的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前后左右上下六合的方向感。上下四方,皆是流动的、如同极光般变幻莫测的光带。这些光带并非纯粹的能量辉光,仔细看去,其中仿佛蕴含着无数细微如尘、却又清晰无比的闪烁符号——有些类似甲骨文或楔形文字,有些则是完全陌生的几何结构;光带中还流淌着瞬息万变的画卷——可能是某颗星球上生命诞生的瞬间,可能是一场古老祭祀的篝火,也可能是一段从未被记载的爱恨情仇;甚至,能“听”到低语般的思绪碎片,感受到喜悦、悲伤、宁静、愤怒等纯粹的情绪流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息密度”,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数文明、无数个体生命历程的尘埃之上,呼吸间都是历史的片段和智慧的结晶。
这就是赵明远所谓的“归墟”?与《山海经》中描述的“众水汇聚之处”、宇宙的终点与起点之地,似乎有所不同。这里没有物质的归流,更像是所有意识的最终归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意识的海洋,是信息的奇点,是超越了时间线性流动的记忆之库。
“我们……我们在哪里?这里的物理常数……完全混乱了!引力常数、光速……所有仪器都在报错!”年轻的科学家瞪大了眼睛,脸上混合着极度的震惊与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他徒劳地试图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探测仪扫描环境,却发现所有读数都如同发疯般跳跃,无法形成任何有意义的逻辑链。
“我们不在常规宇宙空间内,”林远努力适应着这种失去物理参照系的感觉,他感受着脚下那仿佛存在又仿佛虚无的“实地”,那是一种由高度凝聚的信息流产生的支撑感,“这里更像是一个高维信息空间在低维度的投影,或者……是集体潜意识的具象化领域。小心,这里的‘规则’可能由主导意识决定。”
云心手中的玉琮在这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明亮而柔和的光辉,仿佛游子终于归家,又如同一把钥匙,恰到好处地嵌入了这片空间的锁孔。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片浩瀚的意识之海中,流淌着无数或强或弱、或古老或新鲜、或完整或破碎的意识波动。有些庞大如星云,缓慢旋转,散发着历经亿万年沉淀的悠远智慧与亘古沧桑的气息;有些细碎如尘埃,明灭不定,承载着某个生命瞬间的悲喜、一个未被实现的梦想;还有一些意识结构完全异于人类逻辑,它们的波动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美与秩序,仿佛来自截然不同的生命形态和认知维度。
“这里……收容着许多‘意识’,”云心闭上双眼,全力扩展着自己的感知,她的精神在这里被玉琮的力量放大,变得异常敏锐,“不仅仅是人类的……还有其他的,来自不同星辰,不同时间线,甚至不同……存在形式……它们似乎在这里找到了安宁,是安息?或者,是一种超越生死的沉睡?”她能感受到这些意识大多处于一种静谧的“存续”状态,没有主动的侵略性,只有一种永恒的、被包容的宁静。
就在这时,他们前方的光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缓缓汇聚、编织,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身影。正是方才在意识中与他们对话的赵明远。他依旧身着那件略显陈旧但整洁的宋代文士袍,长发绾髻,面容清雅,眼神深邃如同包含了整片星海的生灭与奥秘。只是,那眉宇间化不开的、如同承载了千年孤寂的疲惫,以及眼底深处那抹历经万难却不曾熄灭的、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光芒,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背负着沉重使命、踽踽独行的求道者,而非“云帆号”日志中那个被简单定义为穷凶极恶的叛徒。
“欢迎来到‘归墟’,时间的褶皱,意识的避风港,亦是……‘可能性’的档案馆。”赵明远的声音直接在他们的心念中响起,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仿佛古琴的余韵。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在林远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评估这位后来者领袖的器量,最后,目光落在了云心和她手中散发着温润光辉的玉琮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见到故物般的欣慰与感伤。
“赵……先生。”林远用了敬称,上前一步,保持着必要的警惕与对先辈的尊重,“您称此处为‘归墟’,与地球古籍记载似乎不尽相同。您引我们至此,所为何事?您需要我们从何相助?”他直接问出了核心问题,时间可能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赵明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轻抬起手,如同一位古老的画师在挥毫泼墨。随着他的动作,周围流动的光带随之变幻、重组,迅速展现出一幅幅生动如临其境的动态景象: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宋星文明最辉煌的时期。巨大的星槎舰队在瑰丽的星云间航行,灵能科技与古典美学完美融合,亭台楼阁悬浮于空,虹桥连接着浮空山屿,文明之火旺盛而充满创造力,照耀着广袤的星海。那是一幅令人心驰神往的黄金时代画卷。
但紧接着,画面一转,展现出了宋星朝廷内部一场激烈到近乎撕裂的争论场景。争论的焦点,正是那关系重大的“混沌源点”。一方以威严的衮衮诸公和部分军方高层为首,主张以其为核心,倾举国之力,构建一个覆盖已知宇宙的“天道罗网”。这个罗网将监控、引导乃至“规范”所有被发现的文明的发展轨迹,将所有偏离其设定的“最优路径”、“绝对秩序”的文明、思想、个体,都予以“修正”或清除,以确保宇宙的“纯净”与“永恒稳定”。他们视此为宋星文明至高无上的责任与“天道”。
而另一方,则以时任钦天监少监赵明远为核心,聚集了一批同样杰出的学者、艺术家以及部分信奉“道法自然”的官员。他们慷慨陈词,坚信“混沌源点”的力量本质是连接万物、孕育无限“可能性”的桥梁,应用于庇护文明的多样性、连接不同的时间线与可能性,反对这种以扼杀文明自然演进来换取所谓“稳定”的霸权行径。赵明远在画面中昂首直言:“天道有常,而无恒法!以一道而驭万邦,非天道,乃霸道!扼杀可能性,即是扼杀未来,宇宙将成一潭死水!”
“混沌源点,并非武器,亦非单纯能源。”赵明远的声音将林远等人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指向自己胸口,那里有一团如同微缩星云般缓缓旋转、色彩与形态时刻变幻、难以名状的光,其内部仿佛蕴含着生灭不定的无数可能,看久了甚至会让意识产生轻微的晕眩感,“它是‘可能性’的具象化,是连接不同意识、不同时间线、不同存在形式的桥梁与基石。也正是它,维系着‘归墟’这片意识净土的存在,让这些逝去或沉睡的意识,得以避开最终的信息热寂,保留其存在的痕迹与未来的‘可能’。”
他看向林远,眼神灼灼,仿佛要穿透千年的时光隔阂:“朝廷欲以其铸造‘天道罗网’,凡偏离其设定轨迹之文明、思想、个体,皆予‘修正’或清除。此举,与扼杀宇宙之生机、剪除百花只留一木何异?吾携‘源点’而出,非为私利,实不忍见文明之路,只剩一条被精心修剪、毫无惊喜与意外的坦途,而失去那莽原丛林中无限的可能性与创造的活力!”
他的话语中带着跨越千年的悲愤与不容置疑的决然,清晰地揭示了一场关乎文明发展根本理念的、不可调和的冲突。历史的真相,在这一刻被残酷而清晰地揭开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