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东海之滨。
天色刚亮,海岸线附近已是人山人海,比之前一日,人数何止多了数倍!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喧哗声浪几乎要压过澎湃的海潮。各路武林豪杰、名门正派、邪道枭雄,乃至一些退隐多年的老怪物,皆闻风而至,不愿错过这十年难遇的巅峰对决。岸边礁石、附近山坡,但凡是能立足观战之处,皆被占得满满当当。
甚至,连久未露面、据说因旧伤缠绵病榻的肖紫衿,也在几名心腹弟子的搀扶护卫下,出现在一处视野尚可的缓坡上。他眼神复杂地望着那片即将成为战场海域,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说他也不怕被李相夷与笛飞声交手时那惊天动地的剑气余波所伤。
乔婉娩一身素雅衣裙,站在新四顾门众人之前,身侧是负责门内日常防卫统领的石水。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乔婉娩被哮喘拖累多年的身子虽仍显柔弱,但其眉宇间已恢复了昔日的坚毅与果决,将新四顾门打理得井井有条,颇具大家风范。
她望着眼前这喧嚣鼎沸的场面,秀眉微蹙,低声问身旁的石水:“昨日送还门主令牌之人,可查到了?”
石水一身利落劲装,闻言立刻回话,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与惭愧:“回门主,尚未找到。我们已派出两批精干人手循着线索去查,也带着李门主的画像询问过那孩子,样只说是‘一个很好看的哥哥’给的糖和令牌,特征模糊。”
乔婉娩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兴奋地搓着手、翘首以盼的方多病身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声对石水道:“派人,悄悄跟着方少侠。他……或许能找到人。”
石水先是一怔,当即领命:“是,这就去安排。”说完,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人群,前去布置人手。
待石水重新回到乔婉娩身边时,已是日上三竿,接近约定的巳时三刻。海岸边,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磐石般,稳稳落在了一块巨大的、被海浪冲刷得光滑无比的礁石之上,正是笛飞声。
他抱臂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海面与人群,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战意与磅礴气势,瞬间压得周遭喧闹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笛飞声与海岸线之间来回逡巡,紧张地等待着另一位主角——剑神李相夷的登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海风卷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众人紧绷的脸颊。巳时已过,眼看日头渐烈,已近午时,那传说中本该踏着婆娑步不染风尘、风采绝世的四顾门前门主,却连个影子都未曾出现。
等待的焦灼渐渐转化为窃窃私语和隐隐的不耐烦。
“怎么回事?李门主怎么还没来?”
“该不会是……怕了笛盟主吧?”
“胡说!剑神李相夷岂是畏战之人?”
“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看呐,就是不敢来了!什么剑神,不过如此!”
……
议论之声渐起,如同蚊蚋般在人群中扩散开来。
就在这片躁动不安中,一个穿着破烂、步履蹒跚的老乞丐,却突兀地朝着人群最前方、海岸线的方向挤来。他一边费力地拨开人群,一边高高举着一封信,扯着嗓子嚷嚷:“谁是方多病?笛飞声又是哪位?哪位是方多病、笛飞声?”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众人一愣,纷纷下意识地给他让开一条通路,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这个胆大包天的老乞丐和他手中那封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信上。
“这乞丐什么人?”
“他找方公子和笛盟主做什么?”
“手里拿的什么?”
……
新的议论焦点瞬间转移到了这乞丐身上。
老乞丐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全场焦点,只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到靠近岸边的地方,再次高举着信,朝着笛飞声所在的方向和明显气度不凡的几人喊道:“谁是方多病、笛飞声又是哪位?有位公子让我把这信交给你们!”
方多病本就等得心焦,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朗声道:“我就是方多病!老人家,你找我何事?”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
那乞丐见到正主,如释重负,连忙将信塞到方多病手里,说道:“这信,是一位公子让我交给你们的。他嘱咐我务必在今日巳时三刻送到这里。”
方多病接过那封略显单薄的信,急切地追问:“那位公子?他长什么模样?他还说了什么?”
老乞丐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模样……挺周正俊俏的一个年轻公子,穿着普通的白衣,很和气。别的……什么都没说,就给了信让我送来。”
方多病的心猛地一沉,他捏着那封信,指尖微微发凉。他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展开了信纸。熟悉的、潇洒中带着一丝决绝的笔迹映入眼帘——正是李相夷的字迹!
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将信上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声音起初还算平稳,越到后面,越是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开篇一句,便让在场所有听说过十年前旧事的人心头巨震!
“东海一决,李某蒙兵器之利,借沉船之机与君一战犹不能胜,君武勇之处,世所罕见,心悦诚服。”
“今事隔多年,沉疴难起,剑断人亡,再不能赴东海之约,谓为憾事。”
“余感念君所赠之忘川,然终有负君之所望,江山多年,变化万千,去去重去去,来时是来时。”
“方多病习我之功法,资质上佳,不暇多日,定不在明月沉西海之下。君今无意逐鹿,但求巅峰,李某已去,若君意不平,足堪请其代之。”
最后落款——“李相夷绝笔。”
当“绝笔”二字念出时,整个海岸边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封信的内容惊呆了!这分明是……李相夷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