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倾盆大雨冲刷着西湖,也冲刷着孤山之上南屏雅筑内的血腥气。方才那场与白莲教主的最终棋局对决,已至终盘。上官婉儿指尖夹着一枚白子,悬于棋盘之上,却未落下。
“教主,棋差一着,还要负隅顽抗吗?”上官婉儿声音清冷,穿透淅沥雨声。她身后的陈明远,手臂虽包扎着,但目光锐利,紧盯着教主及其身后残余的死士。雅筑之外,隐约传来兵刃交击之声,那是乾隆密旨调动的官兵正在清剿负隅顽抗的邪教余孽。
教主忽地发出一声低沉怪笑,竟伸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儒雅却带着刻骨阴鸷的面孔,约莫五十岁上下,最令人心惊的是他右侧眉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
“上官姑娘棋艺通玄,陈某佩服。可惜……”他目光扫过上官婉儿,又落在陈明远身上,“这局棋,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赢。”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一挥,袖中一道金光激射而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直直打在屋顶悬着的一盏巨大宫灯上!“砰”的一声巨响,宫灯炸裂,无数细小的白色粉末混着灯油四散弥漫,瞬间笼罩了整个雅筑顶层!
“闭气!”陈明远反应极快,一把将上官婉儿拉向身后,用衣袖捂住口鼻。那白莲教主陈啸天趁此混乱,身形暴退,撞开身后屏风,竟露出一条隐秘的通道,身影一闪便没入黑暗之中。
“追!”陈明远顾不得手臂伤势,拉起上官婉儿便要追去。然而,那白色粉末似乎带有轻微的麻痹效果,几名冲在前面的官兵动作顿时一滞。就这么一耽搁,通道入口处一道沉重的石门轰然落下,隔绝了追击之路。
“该死!”陈明远一拳捶在石门上,石门纹丝不动。他回头看向棋局,只见棋盘被刚才的震动波及,棋子散落大半,那局未尽的棋,已成真正的残局。
上官婉儿却异常冷静,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散落的白色粉末,凑近鼻尖小心嗅了嗅:“不是毒药,像是……某种矿物粉,混了迷迭香之类的草药,旨在制造混乱。”
就在这时,窗外夜空中,一点微弱的火光在雨幕中顽强地升起,摇摇晃晃,却坚定地向着西北方向移动。
“是‘孔明灯’!”一名侍卫惊呼。
陈明远精神一振。那是他之前利用此世材料改造的“无人机”——以特制桐油纸为灯罩,用精巧机关控制点火间隔与方向,虽简陋,却足以在一定范围内追踪目标。他早在与教主对弈前,就悄悄将一枚微型的信号香料包粘在了教主的衣摆之上。这孔明灯感知香料,便能追踪。
“他跑不了!”陈明远看向窗外那点希望之光,眉头却未舒展。教主最后那句话,让他心中不安。“棋局不是为了赢”,那是为了什么?拖延时间?掩护什么?
“婉儿,你觉不觉得,他摘下面具,似乎是……故意让我们看到他的脸,尤其是那道疤?”陈明远沉吟道。
上官婉儿美眸一凝:“不错。那道疤……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描述。”她迅速在记忆中搜寻来自现代的那些破碎史料记载,以及与御医之子张铭(张雨莲之父)交流时听闻的宫廷秘辛片段。一道模糊的线索渐渐清晰——约二十年前,时任江南织造局督监的一位年轻官员,因卷入一桩皇室用品以次充好的案件而被罢黜流放,据说在押解途中遭遇“意外”,面部受创,下落不明。而那桩案子,隐约与当时还是宝亲王的乾隆有关,涉及一段关于其生母身份的隐秘猜测(影射乾隆身世之谜)。
“难道是他……”上官婉儿与陈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若真如此,这白莲教之乱,根源竟在数十年前的宫廷旧怨?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并非来自雷声,而是源自孤山山体某处!整个南屏雅筑都剧烈摇晃了一下,瓦砾簌簌落下。
“怎么回事?”众人皆惊。
一名浑身湿透的探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禀报:“大人!小姐!孤山北麓……山体疑似被火药炸开一个洞口,里面……里面似有大量船只正在涌出!借着风雨和夜色,直冲运河支流而去!”
运河货船!那些被他们追击过的、用来运输毒染丝绸的货船!原来教主真正的后手在这里!他利用最终棋局吸引所有注意力,甚至不惜暴露真容来拖延最后的时间,实则是为了掩护这批核心物资和人员的最终转移!
“毒染丝绸……”陈明远脸色骤变。那些经过特殊工艺处理,接触水源后会缓慢释放毒素的丝绸,若让其大量流入运河主干道,乃至随漕运扩散,后果不堪设想!这已不仅仅是邪教作乱,而是危及国本民生的大祸!
必须立刻通知运河闸口拦截!但此地距最近的运河闸口也有数十里,快马加鞭在雨夜中也需时间,恐怕来不及!
情急之下,陈明远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黑白棋子,一个疯狂的念头涌入脑海。他猛地扑到那张被震歪的棋桌前,不顾一切地将散落的棋子按照记忆与现代的某种规律飞速摆放。
“明远,你做什么?”上官婉儿不解。
陈明远来不及解释,手指翻飞。很快,一个由黑白棋子构成的、极其规整的方块图案出现在桌面上。那图案并非任何已知的棋局定式,而是——一个二维码的简化版!他利用了围棋子的两种颜色,模拟出了二维码的黑白像素点!
“来不及细说!希望……希望‘他们’能看到!”陈明远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雨点敲打着窗棂,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期盼。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与这个世界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在极度焦虑与全神贯注之下,似乎变得稀薄起来。
就在他完成最后一个棋子摆放的瞬间,雅筑之内,异变陡生!
空间仿佛扭曲了一下,一阵极细微、却尖锐无比的耳鸣声席卷了陈明远的脑海。他的视线瞬间模糊,眼前的棋桌、焦急的婉儿、古雅的厅堂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闪烁、抖动。紧接着,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硬生生地“插入”了他的视觉——
是那间熟悉又陌生的现代办公室!荧光灯管发出冷白的光,照亮了排列整齐的各间工位,电脑屏幕上闪烁着他穿越前未写完的代码,甚至能隐约闻到咖啡和打印纸的味道。一个穿着衬衫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似乎在查阅墙壁上投影出的……正是这个由棋子构成的二维码放大图!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正要回过头来……
这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如同幻觉。
“明远!”上官婉儿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景象消散,他依然在南屏雅筑,冷汗已浸透衣背,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是……卷六才会深入揭示的穿越机制?在这满月夜(虽然被雨云遮蔽),因他极度的精神共鸣和那蕴含信息的棋子矩阵,竟然短暂联通了两个世界?
“你刚才……”上官婉儿看着他苍白的脸,欲言又止,她虽未看到幻象,却敏锐地感觉到了陈明远身上一闪而过的、完全不同于此世的气息。
陈明远来不及解释,猛地抓住她的手:“信鸽!快马!所有能用上的手段,立刻通知运河各闸口,严查所有从孤山方向驶出的货船,尤其是装载丝绸的!还有……小心火药!”他不知道那个“二维码”信息是否被接收,又能起多大作用,此刻只能依靠此世的手段。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信鸽与快马冲破雨幕。陈明远和上官婉儿也带着一队精锐,试图寻找路径下山,赶往运河方向。
然而,当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路径,冲到孤山北麓时,只见被炸开的山洞入口处水流湍急,哪里还有货船的影子?只有一些被遗弃的破碎木板和杂物在旋涡中打转。雨势渐小,但夜色更浓,运河支流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吞噬了所有的踪迹。
“还是……晚了一步吗?”上官婉儿望着漆黑的河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不甘。
陈明远紧握着她冰凉的手,目光却投向更遥远的运河下游,以及更深邃的夜空。那个现代办公室的景象和那个即将回头的背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
“未必。”他低声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们未必输了全部。”他的底牌,似乎比他预想的要多一张,尽管这张牌来自不可知的彼岸。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捧着一样东西匆匆跑来:“大人,在洞口浅滩处发现此物,似是船上遗落。”
那是一个密封的竹筒,筒身上,清晰地刻着一个特殊的标记——那是江南织造局的徽记!而竹筒的材质与工艺,竟与他们之前在毒染丝绸案中查获的、暗示织造局内部有问题的那个线索(卷二伏笔)如出一辙!
陈明远接过竹筒,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徽记。白莲教主陈啸天的真实身份、数十年前的宫廷旧案、毒染丝绸的最终流向、江南织造局深藏不露的关联……还有那惊鸿一瞥的现代影像与可能存在的“回应”。
所有的线索,仿佛都随着这运河之水,汇向了一个更加黑暗且庞大的旋涡。教主虽败逃,核心的阴谋却似乎刚刚浮出水面。
陈明远抬起头,雨后的夜空中,乌云散开些许,一弯残月若隐若现。他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那不可知的存在:
“这盘棋……真的结束了吗?”